一行人只得像往常那样挽裤子过河。上岸后刘二妮嘱咐大家:“回家赶紧用好水冲呵,不冲可不行呵!”许合霞说:“我家的水可不能用,跟这河里的一样!”
听了这话,许景行心中又焦急起来。他一越过河堤就加快步伐向家中走去,把闺女甩在了后头。踏进家门,竟发现院子里安安静静。他走进屋里向老伴问:“怎不见挑水的啦?”玉莲老太把大腿一拍:“咳,抗美今天把社会收拾啦!”
许合意从早晨开始就有了兵临城下的感觉。他用强硬的态度气走了父兄二人,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便让负责蒸草的七八个工人停止手中的工作,全部到厂门口站着,命令他们一旦发现村里再有人来,就全力将其拒之门外。他还很明确地告诉这些人:谁来动硬的你们也动硬的,出了人命我兜着!许景从老汉恐怕前来对阵并吃亏的是他的儿子许合千,急忙说:那可不行,千万不能动硬的!许合意看出他的顾虑,立即让他离开前线到车间里蹲着。
布置好了防线,许合意便回到了他的办公室。然而在那里坐了一会儿心里烦躁不安,又起身去了车间。那里,蒸熟磨烂了的草浆在大铁桶里冒着团团白气,而造纸机正轰隆轰隆转动着,将这些草浆变成黄黄的厚纸。许合意最爱看这纸下机的情景。他曾多次站在机器前面想着这么一个事实:五分钱一斤的麦穰,如今在庄户人家堆积着几乎成为累赘的麦穰,就在这里由他变成了十分值钱的东西!想着想着,他便如痴如醉。
今天他再站到这里的时候,除了陶醉还有着一种亢奋一种快感。这是男人在临战前才有的心态。他一边听着机器的轰响,一边机警地捕捉着厂门口的动静,打算随时像一头猛虎那样啸吼着扑到那儿。
但一直到了九点多钟,那边也没听到动静。万万想不到的是,这时候他身边机器的巨大响声竟戛然而止,烘筒上那些尚未干燥成纸的草浆让惯性抛出来,像屎巴巴一样糊到了他的脸上身上。许合意在脸上撸了两把睁开眼睛,一跺脚喊:“操他娘,怎么停电啦?”工人七嘴八舌地说:“就这里停。你听,人家石料厂机器还响。”许合意听一听果然如此,气急败坏地说:“毁啦,当官的真要杀我呀!”说罢这话,他便带着满脸满身的草浆跑了出去。
他跑出厂门后的第一个目标是位于村子中央的变电房。但是到那里看看,却是铁将军把门不见电工的影子。他接着跑向村部,见电工二毛正在院子里修理谁的电钻,便歪头瞪眼走过去喝道:“二毛你个狗日的,怎把我的电给掐啦?”二毛看到他这模样,急忙站起身说:“不是我。二哥不是我。”许合意说:“不是你是谁?我捏扁了你!”说着咬牙切齿逼上前去。
这时,他的哥哥从屋里走出来喊:“合意你住手!电是我叫他停的!”许合意立即向着哥哥跳了起来:“你快给我接上,不接上我跟你没个完!”许合心说:“你死了这个心,你不执行村里的决定就不供电!”许合意看着哥哥的脸说:“哥,你待我真这么绝情?”许合心说:“不是我绝情,是你对大伙绝情。我当这村干部,不站在大伙这边站在哪里?你快回去筹钱吧,早一天把自来水建好,你也早开工一天。”许合意这时软了下来,哭唧唧道:“哥,你看看我,已经欠了一腚账了,再到哪里弄钱?”许合心说:“你想想办法。我也争取帮你一点。”许合意还在那里磨蹭着不走,然而许合心却不再理他,回到屋里跟会计商量什么事情去了。许合意在门外站了一阵子,狠狠地将脚一跺转身走了。
回到厂里,他将工人遣散回家,嘱咐景从老汉看好门,自己也回家躺到了床上。老婆杨书兰已经知道了停电的事,明白村里的做法对,但想想家里实在又拿不出钱来,只觉得心乱如麻,就坐在床边擦眼抹泪。
到中午,她做好饭让丈夫吃,丈夫下床后却光是喝酒,直喝得酩酊大醉不醒人事。天黑时,杨书兰好不容易把他喊醒,正要拿饭给他,却见门口人影一闪,是小姑子来了。
许合意自小喜欢妹妹,见她进门便急忙坐了起来。小梗闻到那股浓烈的酒气,退后一步说:“哎呀二哥,你又灌了多少酒呀?”杨书兰说:“还是中午喝的,整整一瓶呢!”许合意摇着沉重的脑袋嘟哝道:“唉,叫咱大哥逼到死路上去了,喝酒解解闷。”小梗说:“二哥你别这样说,咱大哥怎是逼你?你那厂子把水遭踏了,就该停下。”说着,她将手里的手绢包打开,将一沓子百元大钞放在了桌上。杨书兰急忙问:“他二姑,这是哪来的钱?”小梗说:“咱爹咱哥跟我凑了帮你们的。一共两万,咱爹两千,咱哥一万,我八千,快交到村里吧。”杨书兰的眼圈登时红了,扭头向丈夫说:“包产他爹你看看,到底还是一家人亲……”许合意看着这些钱,把头低下久久无言。杨书兰向他说:“还剩两万,我想也好办。你把现有的纸卖一些,再去借借,就够了。”许合意低着头眨巴了一阵子眼皮,而后抬头向妹妹道:“你去跟咱哥说,三天后我把钱都交上。”小梗听了这话,将眼一闭轻轻说:“感谢主……”
小梗把许合意的许诺带回去,正在家中等候的许合心松一口气,便起身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