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正琮道:“当年翰义大爷怎么给咱分的?你难道忘啦?”
许景一说:“怎么分的咱记不着,你叫他再来讲讲。”
许正琮一听这话更火了,耿着脖子说:“耍赖呀?今年就不该你家收,你趁早把这一堆送到我家里,不送的话,我就领觅汉来挑!”
这时许景一的两个儿子腾地站起来,攥拳瞪眼道:“你来挑挑试试?长了几个头?”
许正琮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与这爷儿仨之间力量的悬殊。他停了停说:“你们等着,反正还有讲理的地方!”说完就转身走了。
他刚走出门口,只听后边许景一恨恨地说:“你不是害死我一个儿么?可我还有两个!你呢?你说打咱就打,你说骂咱就骂,看谁治得了谁!”
许正琮这才恍然大悟。他心里说:许景一你个狗东西,还为蚂蚱的事记仇呀?你看我身边没有儿子了,就想欺负我呀?没门儿!
许正琮带着满腔怒火到了哥哥家里,向他讲了许景一的狂妄霸道,建议哥哥召集族人将其严惩。然而哥哥却摇摇头道:“不就是几棵芦苇么,值得兴师动众!古人道:君子争礼,小人争利。正琮,这事就算了罢。”
许正琮跳着高大声喊:“算啦?吃这么大的亏,就是一个鳖也要鼓鼓盖哩!我跟他没完!”
许正芝说:“你先不要发火。为人就怕一个‘激’字。吕子道:‘水激逆流,火激横发,人激乱作,君子慎其所以激者。愧之则小人可使为君子,激之则君子可使为小人。’……”
许正琮却将脖子一拧:“我不听你这一套!你不管,我找别人管去!”说完,他气哼哼地走了。
老哥俩说这番话时许景行是在场的。他深深了解生父的脾气。待生父走后,他向嗣父道:“他怕是真不算完。”嗣父摇摇头道:“你爹从来都是爱走高岗的人物,吃一点亏就受不了了。此等秉性怎么能行!”
当天晚上,许正芝一家人正在堂屋里坐着,许正雩老人来告诉说,许正琮决定卖地十亩,他要到县衙打官司去!
这消息让全家人都感到了震惊。许正芝蹙着眉说:“怎么能起争讼之心呢!俗话说:气死不告状,饿死不作贼。《朱子家训》中告诫:居家戒争讼,讼则终凶。那官司是好打的?你若执意要打,不让你倾家荡产才怪哩!”说着他找出了一年前方翰林给他写的两张纸,向许正雩指点着道:“你看看方翰林怎么讲的──‘沂东以相忍为习,横逆之来,不报无道。宁蒙垢侮,而怯见官府者,真良民也’!可是可是,正琮他却一意孤行要往这条路上走……”
许正雩说:“他还叫我给写状子呢,你想我能给他写?帮人打官司,死后是要进地狱受挖眼之刑的,这个我懂!”
许正芝叹道:“咳,他连前庄的小孩都不如呀……”
许正芝说的前庄小孩是指发生在钱家湖村的一个有名的息讼故事:大清光绪年间,有一天那庄里一个钱姓小孩与一个李姓小孩玩耍,二人先是嘻笑追逐,钱跑李追,钱家孩最后跑到一堵矮墙上坐着,李家孩追来后猛地一推,钱家孩就掉到了墙那边去。不料那边是个沟崖,沟崖下是一片刚割罢的烟地,钱家孩掉在一根斜茬如剑的烟杆上,肚子一下让它穿了个透。李家孩跳过来见状大惊,急忙要将他拔起。钱家孩却道:“你不要拔,你一拔我就毁了。你快把俺爷爷叫来!”李家孩便赶紧叫他爷爷。钱老头来了,钱家孩也不让他拔,忍着疼把事情的缘故讲了,说李家孩纯属无意。讲完这些,他又问爷爷还告官不告官。钱老头流着泪答应不再告官。这孩子便说:“那好,爷爷你拔吧。”这一拔,钱家孩立即流血而死。这事感动得四里八村人人流泪叹息,县大老爷还专门派人送来一匾,上写“少年仁者”以示表彰。至今,这孩子的事迹还被人时时提起……
许正芝突然站起身道:“不行,我得赶紧劝住他!”嘴里说着,脚已迈到门槛外边去了。
他直到半夜才回来,但回来后坐着直喘粗气不说话。许景行便知道嗣父去的这一趟是白搭了。他想想打官司的后果也很着急,不由得陪嗣父叹气。
许正芝坐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景行,你知不知道世上的‘讼’有两种?”
许景行说:“讼不就是打官司么?除了打官司还有哪样的讼?”
许正芝道:“打官司是他讼。这是为正人君子不齿的。正人君子从不他讼,而是自讼,也就是自己责备自己,自己检讨自己。吕子说得明白:各自责则天清地宁,各相责则天翻地覆。人人自责,不直四海无争,弥宇宙间皆太和之气矣。所以自古以来,贤明国君明礼法,倡自讼;暴虐国君订律法,兴他讼。他讼既兴,鹰竞隼争;自讼风长,天下安宁……还有,你知不知道咱村为何叫律条村?”
许景行点了点头。本村村名的来历他小时就听人讲过。人们说,这村祖上曾出过一个书生,立志要成就一番事业,然而当考上举人后,多次进京赶考就是考不上进士。看看自己头发花白再也无望,可是一腔雄心未泯,看到世上人心嚣张,致使争斗无穷,便立志要造一部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