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了根烟,李艾伸出手:“给我一支烟。”我拿过去一根,她点上,长长吐了出来,轻微了咳嗽一声,又呷了一口啤酒:“你也看出来了,我生在一个市井家庭,我的父母很市侩。”
我迎着她的目光点头,“我上面有个姐姐,他们要生个儿子,而那个时候的中国大地,正在惊天动地的做一件事:抓计划生育。炒鱿鱼封门拆窗拉牲畜,这是一个神奇的国家,执法和强盗无异。”
我举起杯和她碰一下:“我也就大你两岁,也是这个时代潮流中出生的,全世界就唯一个国度,连生育权都给禁了。”
“嗯,为了生我,我爸工作都丢了,结果还是不能如他们的意,又是女儿。所以,我打小就不受他们喜欢,不是不喜欢,应该说是遗弃吧。我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农村的奶奶家和我奶奶一起生活,基本上,童年少年我的家庭感情一片空白。你知道吗,那是我几岁的时候吧,有一次我妈带我去河边洗衣服,完了自己偷偷走了,是我奶奶不忍心硬是去把我带回家的,我那时很小,但那个情景我记得很清楚,无助的望着我妈急匆匆跑掉的身影。呵呵。”李艾苦笑一声。
我和她碰了杯,另一只手紧紧的握住她的手。“小学二年级后,他们就不再供我读书了。”
啤酒含在我口里,我一愣使劲把它咽下后张大嘴:“啊!”
“很奇怪我怎么又能大学毕业的吗?靠我自己。”李艾眼里泛起水雾。“辍学一年,一直看着小朋友都去上学,等放学才能和他们玩,我就知道我也必须上学。我上山挖药材,我在门口的地里种菜,然后给奶奶邻居的一个卖菜的老爷爷拿去买,就这样给自己攒起来学费。”看着我惊恐又完全不能相信和理解的眼神,李艾挣开我的手伸过来:“没错,小学二年级,小女孩。你看,手上的伤痕,很多吧,就是刀割到了,这么多年,伤口模糊了,但细看还是能看得出吧?”
我抬着她的手细看了一下,点了点头问:“这么多年,你撑到自己读完大学?太不可想象了。小学还好,学费不是很贵,但是高中和大学呢,你哪来这么多收入来源?”
“高二的时候,姐姐就参加工作了,她给了我很大的支持,给我凑学费,但生活费基本上是我自己赚的。”
我有一种想嚎啕大哭的冲动,对着眼前的这个女孩,这个和我同床共枕温柔可人的女孩,原来在岁月的长河里是这样像棵野草一样在风中挣扎并长大起来的,可她毕竟只是个柔弱的女子啊,这其中的艰苦和辛酸,是怎样才走到今日的,令人无法想象,而最重要的,她不说,你从她纤细的身段和姣好的面容,以及得体的举止还有善良的心底,你完全不知道她经历过,而她也没有因为这样使人生走入邪途。要知道,人生的路很长,而关键的都是那么几步,有一步走错,就可能万劫不复。可是,她过来了。我也在家庭遭受重创后读的大学,我深知高昂的学费和生活费对一个普通的家庭来说那是怎样的数字,而她,没有家庭做支撑,是她自己,以及后来她姐姐的帮忙。
“所以林东,没有什么困难是过不去的,也没有什么困难能难倒我,什么事我都能靠我一双手去拼出来。”李艾倔强而高傲的看着我,我无比虔诚无比怜爱的点头。“没有人的人生是一样的,也没有人有义务听你絮叨你的苦,谁没有那么一点不堪回首的苦难啊?其实现在想想,我挺感谢我的家人,是他们,是苦难,成就了现在的我。所有的苦难,不能把你压倒,就只能被你骄傲的打倒在地。”
我干了杯中的酒,又满上,又干了,连续三杯以表达对这个女孩由衷的敬意,然后深沉的看着眼前的李艾。
“我和父母关系的转机,在姐姐结婚后。姐姐仿佛看清了市侩的爸妈,也许是看透了,结婚后就不怎么搭理他们俩。他们仿佛感到危机,对我比以前好起来,但始终还是利益为重。”说到这里,李艾泣不成声。我能理解,但无法安慰。“我真的不想这样说自己的父母,但他们确实是这样。大学时我鼻窦炎做手术,爸妈都没到医院看我一眼,还好是个小手术。我从北京回来,可这里的世界太小,我当时厌倦了,要去深圳闯荡他们不让我走,他们开出的条件是,给他们置一套房养老,我答应了。所以两年后就有了现在那套房。”
“你怨你的父母吗?”我问。
“不怨。”李艾坚定的说。
“会像姐姐一样看透,以后不怎么搭理他们吗?”
“不会!”
“我不了解你爸妈,但如你这样说,确实是失败的爸妈。他们一辈子最大的骄傲最大的成功,就是生了你,李艾!”我们一起把杯中的酒干了。
“其实,我对爸妈的感情,是怎样的一种感情我都说不清,是复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