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时历变化的淡色天日里,花檐甚是清晰地将自己长期压抑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做鬼多年却从未听过这般请求的水鬼愣了半会,仍是没有作出反应。
年年日日里,因为各种心理问题自杀身亡的人类不计其数,这事很寻常,但他还从未见过,有谁求鬼来索自己命的。
他常年闭世于清水镇尽头河流深处的水帘洞中,然于尘事上也有自己的造诣。几百年里,前来听他讲故事或是来给他讲故事的妖怪或鬼都不少,其中倒也不乏一些来请求他给予帮助的。
关于生死上的情况,也碰到过一位。
转山转水转年华,那是水鬼成了鬼先生的第几百年里的一桩评为年度最奇特最悲壮的焦点事迹。
不知哪里来的含着怨气而无法投胎的新鬼听说他活了几百年既没投胎也没什么灰飞烟灭,钦佩得很。四方打听,终于寻到了他的水底洞去。
那时他正品着从妖怪朋友那拿来的新酒,醉的醺醺然,一分清醒都没有。
新鬼扑通一声,径直跪到了他的面前:“请大人为我杀一个人,不杀了他,我、我这一心仇恨都没法了结。”
水鬼先生当是一愣,朝埋首跪地的可怜新鬼撇去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喝酒。
新鬼心急,连连给磕了数以千计的头,讲自己如何被人欺骗又再被人欺骗,最后被活生生地坑死了冤鬼,积了一心怨气无法消散,到了奈何桥,喝了一碗孟婆汤竟都吐了出来。冥界有冥界的规矩,不喝孟婆汤是过不了桥的。奈何在世的亲友给的冥币有限,一碗孟婆汤就花光了所有,黑白无常守着规矩,硬是将他从桥上拉了下来,临时好心一句,奈何桥外,荒郊野岭,好好将一身怨气散散,耐心等着亲人烧了纸钱过来再过桥吧。
此后便成了荒郊野鬼,前尘历历在目,烙在脑海里怎么都放不下,过了一日又一日,愣是没有将怨气消去,这便有了“将从前坑死自己的人报复个遍”的想法。
寒颤的水底,新鬼幽幽含冤的声音随着水波递到喝醉了酒的水鬼耳里,传进脑海里时已是怎么都搅不开的一团浆糊。
“小人阴气重,气息在这有生气的人间越来越弱,已经无法杀人了,若是大人不帮助我,我很快就会魂飞魄散,消失在天地之间。”
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水鬼脑里含糊想着你厮消失和我有什么关系,想了半天,迷迷糊糊地开口:“你要先生我,为你杀什么……杀人?”
新鬼低咬着唇,慎重地嗯了声。
水鬼为难地摇了摇头:“可是我是说书先生……我,不太会杀人。”
新鬼抬起脸来,幽深的眸子里泛着几点莹莹泪光:“大人不帮,可就断了一个鬼的后尘。”似觉得自己说的太自私,又补充道:“那害我之人是个大恶棍,大人要是帮我,也算是积了一桩阴德。”
水鬼再是摇了摇头:“可是我真的……不会杀人啊。”恍惚里见特来求帮忙的新鬼愈发楚怜的神情,头脑被酒精弄得一热,退一步道:“要不你告诉我,要怎么杀……来着?”
就着酒壶喝了一口,凑近又补充:“要最简单的那种,太耗气力的……我不做。”
新鬼伤心欲绝的眼神在这话里微微搐动,一张经日月侵蚀已经变得愈发光滑透明的脸抽了抽,竟也有了几分醉音:“随便……随便怎么杀都、都行的。”
“你示范给我看。”水鬼单手支起额头偏头看着新鬼请求。
新鬼颤了颤扭曲的身子:“可是……”
可是这什么除了水鬼大人您就看不到别的地方,我教您如何杀人,难不成是要拿自己来比划试刀么?
后面的话含在喉间,没有吐露出现。只是面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难看。
“缺……刀?”水鬼听闻可是这个转折词,善解人意似的道。起身摇摇晃晃地从洞里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拿出一把生锈的刀,又在物什里翻了翻:“还是缺红绫……呃,我只有白绫……”
新鬼的脸瞬间也扭曲了,赶紧颤颤巍巍地接过锈刀:“不用了不用了, 刀就够了。”
醉醺醺的水鬼满意地放弃了寻找物什的动作,看着新鬼接过锈刀,就着水地而坐,端足了学生的模样看着新鬼。
不知是不是喝醉了缘故,隐隐看见新鬼拿刀的手不住地在颤抖。
刀是无鞘的刀,凌厉寒光在幽深的水底仍是格外刺目,而刀柄刻上的地狱恶兽,即便是寥寥几笔,也透出了一股格外的邪气。
新鬼用了许久拿捏稳住,朝着心口一比划,忙又拿远离了几分,声音发抖:“就……就这么……刺下去就好了。”
醉酒水鬼的神识无一分清明,看着新鬼朝心口就那么比划比划,不过是作了个不切实际的动作而已,下结论道:“你没示范对,你还没死。”
疑惑一来,口齿也清晰了许多。
新鬼握紧了刀没有放,讪讪笑道:“大人,我是鬼,鬼不会被刀杀死的。”说出这句时,自己神色也是一怔,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