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
坐在一捆柴禾上,孟棣呼呼的吁着气,一边用手轻轻的捶着自己的腰。
红日渐沉,却出现奇怪的变化,渐作沉寂的红中,居然出现了隐隐的黑点,似在红日内部跃动,红日下方,正被染得金红一片的山头上,也有同样的淡淡黑色浮现,若有呼应。看到这,孟棣只是哼了一声,右手五指岔开,对着太阳虚虚的抓了几下,很快,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与每个“落日时分”都一模一样,没有二致的“正常”。
然后,又过了好一会,当落日有一半已没入地平线下时,吕彦静静的走了过来。
夕阳渐落,炊烟四起,能听见从村中有欢快的鸡鸣狗吠之声不绝传来,当然也有孩童的尖叫,家长的呼唤…一切,都是如此安宁,如此自然。
最后,是当深邃到让人几乎不能呼吸的漆黑带着无数冰冷的闪烁将天空完全占据的时候,吕彦才慢慢站起来,对孟棣施礼,施得是儒门中最庄重、最恭敬的礼节,一种通常只会在遇到授业座师时才会行的“弟子之礼”。
吕彦从容道:“不,没变。”
“后辈弟子么…”
再拜而起,吕彦退后一步,执着礼,恭声道:“后辈弟子斗胆,求先生解说心斋之要。”
吕彦再施一礼,道:“后辈弟子,敢问心斋。”他自方才起,便只以“后辈弟子”四字自称,尤其在“后辈”两字上咬的山响,孟棣听得一阵苦笑,忽然道:“你怎么猜出来的?”
孟棣听他这般说,脸上神色大显意外,竟愣住在那里,若失神一般,口中只是喃喃,好一会,方才长叹一声,回过神来,居然已似老了许多。看着吕彦苦笑道:“原来如此,竟在这种小地方被你瞧破门道…”忽地一声长啸,声激宵汉,极是清越,惊得夜鸟扑梭乱飞,好一阵子才又安静下来。
看一眼吕彦,孟棣脸上竟自生出一种复杂难言的神情来,道:“这个名字,原是我当初欲遁形没身时,几位老朋友选的…”他口中讲述,眼光渐渐柔和起来,缓声道:“是王栩为我起课,选出一个‘孟’字,翟兄则说我一世飘逸不定,不知肩扛手提,不晓隶卒之苦,实有所失,就硬为我定了一个‘隶’字,然后是我不喜欢这个字的味道,大匠作又说百术精巧,莫过木法,于是添一个木旁,成了个‘棣’字,至于‘仁’,则是因为一个曾和我舌战过的小朋友,他说我纵同神仙,其实无情,宁可袖手泥涂,不肯出而救世,全不知‘仁’字深义,某一世逸然,南面不取,自以为已悟天道,那一次却无言以对,当时忆起,便取‘子仁’为字…诸友定名,吾始用此,转眼这许多年,却从未想到此中已有吾乡泽来历在,嘿…”
他长声叹息,吕彦只是一动不动,直待他说完了,方才道:“怀乡之情,念故之意,便是恻隐之心,吾闻‘人之初,性本善’,先生为人身,具人心,一点仁念不散,乃是千古不二的风流拔萃人物,何笑之有?”
却又道:“但,这并不能让你有资格聆学心斋之道,你明白么?”
顿一下,道:“在下欲求心斋,所凭的,原不是这个‘资格’,好看的小说:。”
见孟棣略有些好奇之色,吕彦方慢慢道:“在下确是姓吕,但本名步渊,现下这个彦字,乃是为了微游访道而自起的…”孟棣哼道:“你自起化名,关我甚事…”忽地一怔,道:“吕彦?!”口中喃喃数遍,神色越来越是惊疑,终于道:“你,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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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回…的确,你的确有资格使用这个名字…你很象他…真的很象…”
摇摇头,吕彦道:“比那更糟。”
孟棣微微点头,道:“所以,你也一样有了救世之心,所以,你也想到了修学心斋之法…但我却不明白,你怎会知道我还在、在这里?”
吕彦苦笑道:“我不知道。”
“我只是听说了桃花源的存在,就想来这里访求古礼旧学,即使不能在现在推行,至少也要加以整理录存…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做这件事情。”
孟棣道:“哦?”想一想,又道:“那么说,你对‘战国’的到来已经不再抱任何希望,所以想要尽量多的保存一些东西,好让他们捱过下面的‘乱世’?”
吕彦道:“兵事一起,天下离乱,任何角落也难言平安,当其时世,一个馒头可能会比整箱的古典籍更受重视…我只是希望,能够把这些东西给安全的保存下去,保存到,典籍可以再比馒头更受重视的时代。”
“大夏国土之广,东西南北皆有万里之遥,人口亿兆,千种方言,万般风俗,但人人皆觉自己乃是大夏之民,便四边异族,也都一心向慕,愿意内附,愿意让自己夏化,所以数千年来无论有过多少次混乱,最终都能再归一统…所有这一切都是典籍的力量。”
默然一时,孟棣叹道:“仁心仁术…很好,真是很好…比诸当初的那个人,你也无愧于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