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冥对母亲的感情极端复杂:首先为崇敬。这是一种无关母子关系,纯粹对其伟大术力的敬慕之情。他忘不了母亲在他面前若无其事地焚灭整个森林的那一幕(这件事的起因仅仅因为误闯入他家的一只可怜的小熊,母亲是极端洁癖和敏感的,因此将它的误闯视为进攻的信号,继而演变成一场对森林里所有动物的屠灭)。其次为依恋。无论母亲如何地不在乎他,他终究是靠著母亲一天天长大的。她虽然看起来对他没有什麽感情,但至少从没打骂过他。由於两人避世而居,晴冥除了母亲外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最後,当然是怨愤,他恨母亲对他不管不顾,视他为空气;他恨母亲对他没有丝毫的关怀;他恨这个丧失母性的母亲。
在得知他可以继承母亲那股令他梦寐以求的伟大术力之後,他按耐不住满心的欢欣,全身每一个毛孔里都散发著狂喜。可她终究是她的母亲,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以切开自己母亲身体这样一种残忍的方式来获得力量,这无疑是一件相当诡异且难以忍受的事。
在母亲咽气後,他跪了整整一夜,内心也挣扎了一夜。最後压倒他的不是疲惫,而是对力量的贪求。他用颤抖的小手,以一把菜刀切开了母亲的肚子,满目的血红吓得他瑟瑟发抖,他痛苦地闭上双眼,在母亲的身体里掏了半个时辰才终於寻到了玄武珠。他瞪大眼睛,瞳孔中放射出贪婪和渴求的目光。他盯著奇异的、美妙的、带著翡翠神采的玄武珠,嘴唇哆哆嗦嗦地张开,就著母亲的血吃进了肚子里。
也许因为母亲的冷漠无情以及几乎泯灭了的母性,晴冥的童年是苦涩、晦暗、了无生趣的。由於根本没见过外人,所以他对人持有的态度很单纯。受母亲的影响是,他对人丝毫没有喜爱;但不受母亲影响的是,他对人也谈不上仇恨。在他看来,众生平等。如果在他的面前有那麽一架天平,天平左边是一只蚂蚁的生命,右边是一万个人的生命,那麽以他的角度来审视的话,这架天平是完全平衡的。这就是他的性格──中立的、怪诞的、超然的、近乎是神只的性格。
晴冥过了四年自由自在的生活,於十岁那年步入乱世。他现世的目标很明确,与苍龙一较高下,这是他的宿命,亦是他存在的价值。
右原王回过神来,瞧著晴冥微微上翘的嘴角问:“我一直不明白的是,为什麽颜若苏九年前就得到了苍龙刀,却直到今天才彻底苏醒?”
“苍龙在争夺颜若苏的灵魂,他总是在抗争。刀虽沾满血腥和戾气,却始终是握在人的手中才能伤人。如果在颜若苏的心里没有杀戮的欲望,苍龙是不可能完全释放力量的。”
“原来如此……现在这个颜若苏在战场上风头正劲,丝毫不亚於他哥哥当年。还有他的亲兵白袍军,简直可以与飞赤军媲美。真是越来越棘手了啊。”右原王不无担心地自语。他心里把甘州军的那些将领们拨过来拨过去,实在是拎不出来一个可以勉强和哪怕是完全苏醒前的颜若苏对抗的人。再说白袍军,这支骑兵以人人皆身穿白色战袍为特征,其骨干力量直接承继於飞赤军。单论战力、进击速度,甘州军里也拿不出任何一支骑兵可与如今的白袍军比肩。甚至可能出现这种战况:我方还在临时驻扎的帐篷里呼呼大睡,而白袍军已经踏著帐篷策马冲进来,用战枪挑起我方士兵们盖著的棉被。
“只要能杀了颜若苏,其他的都不足为惧。就像当年你用计杀了颜召荣一样。飞赤军仅仅因为颜召荣一个人而存在,他的魅力统治了这支军队。这种统御方式的优点在於你只能击败他们,却无法征服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整个军队只是颜召荣身体的延伸,是他的兵器。但它的缺点也恰恰在此,颜召荣一死,旗帜倒了,纵横天下的飞赤军立即就不再是飞赤军了,因为它的灵魂死了,只余下一个空壳,很快就会被风雨侵蚀得灰飞烟灭。而事实上也恰恰如此……”
每每提到颜召荣的死,右原王总是不免感到心里一阵内疚的刺痛,就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压在心上,他简直能听见嘶嘶的叫声,闻到烧焦的味道。即使过了四年也依然如此。这种感觉仿佛是刺痛永远潜伏在他心灵的褶皱里,随时可以窜出来肆虐狂欢一番。
那是天祚五年的秋天。白阳郡守成青侯许图以反间计杀了燕阳郡守谭谦手下的大将郭星之後,历时三个月便攻入燕阳郡,继而占领整个辽州。颜军在休养生息一年後,颜召荣采纳纪玄月的方案,决定先发制人,以许图自立为王,狼子野心,罪可当诛为由,请朝廷准其北伐。於是颜军与成青军在冀州平原展开了一场大战。
出征前,徐江蓠再三要求随军,用她的话说是“离不开颜若苏”。当然被颜若苏严词拒绝。她哭哭啼啼地闹了一整天,後来干脆不理他了。连大军出征那天,她也没来为颜若苏送行。
後来大军过了齐冀二州的交界,一直快到了冀州腹地九度原(预计战场)的时候,颜若苏才发现徐江蓠乔装扮成辎重车队人员混进了军队。因为此时已进入敌军势力范围,周遭凶险异常,他在无奈之余,只得将她带进自己的帐中安置起来。
大军在九度原东南方向的溟蒙山麓处驻扎。次日探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