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祚九年,深秋时分,晴空万里。甘州,右原王府,後园太玄亭。
一名老人身穿朱缎平金绣蟒袍,嘴里呷了一口热茶,正是右原王柳安。此时距上次甘州军败於沙阳关外已过了五年有余。如今他两鬓尽是白发,又在岁月的重压下驼了背,但唯有眼中那股精神头丝毫不减当年。
对面坐一少年,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头上的白发却比右原王还要浓密。指尖上一个龟壳飞速转动,他神情严肃,紧抿著嘴,双眼聚精会神地直盯著龟壳,口中念念有词,似是想从中算得天机。
“晴冥,如何了?”右原王已经在此静心等了好一会儿,终於忍不住问道。
沈默了一会儿,龟壳停下,“啪”的一声被反手重重按在石桌上。那少年脸色煞白,刹那间露出疲惫、惊惧的表情,涩声道:“就在今日,苍龙将会彻底苏醒。”但随即平静下来,“砰”的一下以右拳猛击在左掌心上,脸上变为一副自信满满和胜券在握的神态,仿佛在说:“等了这麽久,该来的终於还是来了。但我一定会赢!”
“那麽整个中州就被颜军拿下了。”右原王深吸一口气,脑中立即绘出一幅各方势力总图:三大势力在图上犬牙交错,彼此咬合,其中西面一侧尽是右原王的势力范围,而东部大江以北则大部分入了颜军之手,瑞朝如今仅剩下寒烨城周边的一片王域与江南吴、楚二州,这点小的可怜的领土被两股强大的势力挤压在中间,艰难地喘息著。“看来我们与颜若苏的一战迫在眉睫了,这一战将关系天下大局,赢的人便是天下的主人。”他喃喃自语道:“要说兵力,我军倒是比他多出至少三万,但这个颜若苏……”
晴冥结果话茬,“放心吧,由我来对付他。”
右原王朝他望了一眼,低下头来,仍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记忆。他回想起第一次见到晴冥时,那个白发的小孩子带著一股可怕逼人的气魄径直走入王府,周围竟无一人敢阻拦,护卫们纷纷吓得震颤不已,有的甚至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那感觉就像是残酷而巨大的力化作怪兽吞噬了人的心灵,面对这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人类只有膜拜的份儿。
“我要把天下送与你。”这是晴冥的开场白。
当时的右原王面容惨白,但转瞬间就明白并欣然接受了。他感到这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是阳关大败後命运对他的眷顾。随後他见识了晴冥神一般的术法,这种信念便随之愈加深刻了。他盼望著能倚靠晴冥的神力早日夺取天下,然而晴冥却迟迟不肯动手,他说他在等待自己的敌人。
於是右原王在晴冥的口中得知了他的宿敌──苍龙的存在。这个世界有平衡的力,也就有混沌的力,二力制衡形成世界。苍龙如今的宿主是颜若苏,而晴冥是玄武的宿主,两人彼此对应,都将迎来宿命的一战。
之後右原王就他感兴趣的问题频频提问,晴冥都一一作答。其中他扼要地讲述了苍龙与玄武两股力量在世间如何传承。在提到玄武选择宿主的时候,晴冥平静地道出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怕事实:原来与苍龙附在刀上一样,玄武亦是选择栖身在一物上,而此物被称为玄武珠,只有麽指大小。玄武珠一直被一脉相承,每一代宿主都会将玄武珠吞入腹中,从而得到玄武的力量。而怪诞且可怖的是,每一代宿主死後,他的後嗣都会将上一代开膛破肚,将玄武珠取出并吞进自己的肚子里,成为新的宿主。
晴冥在谈到上一代宿主也即他的母亲时语气是波澜不惊的,丝毫看不出他脸上有任何可以理解为表情的面部符号。他的母亲是个憎恶男人(後来扩展为全人类)并极端自傲的女人。这可能与她从小受父亲的虐待有关,她的父亲一直希望得一儿子继承玄武,但命中无子,於是他对唯一的女儿带有不可遏制的仇恨心态,常常打骂甚至羞辱她。弥留之际,他不得不向女儿倾吐了玄武的秘密,而她得知後,内心对父亲的那种出於伦理的爱与从小受到的屈辱所引发的仇恨激烈地搏斗起来。最後复仇之心战胜了理智,她竟迫不及待地当场掐死父亲,破肚取珠。那一年她十六岁。
之後她可以说得到了神启,获得了人类难以想象也无法企及的术力。她藐视并仇恨全人类,不屑於与人为伍,漂泊半生,过著半隐居的生活。三十岁时突然染了场严重的风寒。这场病提醒了她虽身怀神力但仍为血肉之躯,她瞧不起所有人但偏偏自己也是个人。病愈後,为留下後嗣继承玄武,於是她随意地找了个富商,委身下嫁。在确诊怀有身孕後,她终於因忍受不住内心对男人的厌恶之情而将丈夫杀死。
晴冥生来白发,落地不哭,众人皆异,以为妖物。
一个月後,她抛弃家业,携子出走,大部分原因在於她始终压制不了对人的仇视、嫌恶与鄙夷,而这种情绪自然而然地就延续到儿子的身上。她对晴冥的成长采取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的态度。除了必要的生活供给,她不为晴冥提供任何教育。事实上,她甚至懒得与儿子说话,且从不管他去哪,做什麽,就像放羊一样养育他。有时候一连几天见不到他也不会大惊小怪;而他在身边的时候,也基本将其视若无物。在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