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阮籍被挤得满满的老鹰们弄烦了,他没收了阮咸的哨笛,命令他改弹七弦琴。阮咸天生是一个乐器,浑身都是乐音和舞姿,改弹新的乐器根本不需要任何适应的时间。当他弹出第一个曲调的时候,院落里所有的老鹰全部懵了,它们勉强地支撑住了自己。但第二天阮咸还是弹七弦琴而不是吹骨哨,这使得老鹰们捶足顿胸地拼命用嘴啄地,直到把长长弯弯的鹰嘴啄成短短直直的鸡嘴,地上则血迹斑斑。后来随着七弦琴声的不断扩散,老鹰们不断地在痛苦中自我摧残。半年以后,所有的家里人都惊讶地发现,满院的老鹰不见了,多出来一大群的鸡、一大群的鸭、一大群的鹅和一大群不知道是兔还是羊的怪东西。
从此以后家里天天有肉吃了,个个吃得肥头大耳。阮籍则放开手来大喝他的酒,从以前的每天一斗喝到现在的每天两石,喝完了自己酿的酒就拿家里的鸡鸭鹅去和邻居换,直到这样喝了半年以后,猛然间,发现家里院落里又安静又空旷,原来所有的动物全部吃完和换光了。
“再吹哨笛!”可是他翻遍全家各个角落也找不到以前从阮咸手中没收来的用老鹰羽毛做成的哨笛。在绝望之中,他只好每天到村口的酒店去赊酒喝,醉了就倒了老板娘身边睡觉,以至邻人一度怀疑他与那位年轻有姿色的老板娘有染,跟踪侦察了很长时间,才发现他除了酒并没有爱上酒店其她的东西。
“好小子,每天醉在店里,也不回家。”有一次阮籍母亲不由自主地抱怨一句。阮咸听到祖母这么说,无声地一笑,弹起了七弦琴。
开始时的琴声似水似火、似云似雾,又似吹过草地和山坡;后来的琴声似群羊咩叫、牛马啮草、兔起鹘落;再到后来,所有不同的声音全部汇成一体、搅成一团,像是米麦在发酵;再后来,所有别的声音全消失了,只听到流水淙淙,静静流动;到最后,只听到他母亲一声叫:
“怎么是酒啊?”
他祖母走过去,只见她拿着一瓢水,一脸苦相:“我要喝水,它居然是水。”
祖母将信将疑地过去喝了一口,真的是酒,问婢女拿的是哪的人?婢女指指院子里的大水缸。后来的事让她们都无话可说:家里水缸里、井里、罐里,所有的水,全部变成了酒。
“这下完了,这些水没几天就会被我这个不孝的儿子全部喝完的。”祖母长叹一声。
阮籍晚上回家后口渴喝水,果真三天时间就把全部的酒都喝完了。从此他天天缠着侄子叫他弹酒曲,为此还写了好几首酒歌,让他谱曲弹奏。其中一首写到:“临觞多哀楚,思我故时人。对酒不能言,凄怆怀酸辛!”
还有一首写到:“清风肃肃,修夜漫漫。啸歌伤怀,独寐寤言。临觞拊膺,对食忘餐。世无萱草,令我哀叹!”他写得如此凄测低迷,还是没有打动阮咸。他再也不想给他弹奏酒曲了,而且从此就再也没有弹奏。阮籍只好继续到酒铺去赊,然后醉在那里。
从三岁至二十岁,在并不漫长的成长岁月中,阮咸让他的整个家园发生了颠三变成倒四、朝三变成暮四的大变化。事情最初的起因是他的姑姑与家里马夫的相好。在他十岁那年,他的姑姑也即阮籍的妹妹十八岁。那天他用自己啸声召唤家中的白马,但白马没有回声;他扩大音量再叫,还是没有回声。一气之下,他用了黄钟大吕之间在啸声里,用高音量压迫白马的耳鼓。白马终于忍无可忍地从好几里外的山坡上回来了,来不及把马背上的两个人放下。那两个人本来是悠闲自在地一起骑着白马在山坡上溜达,没有料到白马会突然奔跑起来,吓得任由它奔回家。阮咸的祖马见马儿吵闹,到门口一看,晕倒在地。
让人发晕不是家里的女公子和马夫一起出去玩或者谈情说爱,而是两个不同身份不同阶层的一男一女竟然想在一起结婚生子。因为叔父阮籍的劝说,祖母没有直接惩罚他们,但她还是把他们交给阮氏宗族的族长来处理。按照祖传的规矩,族长给阮咸姑姑的处理是不准迈出门口一步直到嫁出去;对于马夫,是在家族祠堂外的大树上吊七天,生死看天。阮咸当然不明白其中的缘故,直到十五岁以后他才弄清楚社会等级的含义。和外部世界一样,他所在的这个宗族,分成了豪门、官吏、农户、部曲、佃客、奴婢、军户等好几个种类的人群,他们各自住在府、门、宅、屋、棚、厩等不同的房子里,他们彼此间除了发生雇佣关系之外互不往来。如果不同族类的人交上了朋友一起共饮喝酒,会被视为怪诞之举。这些族类当中,尤其分成士族和庶族两大类,这两大类的界限更为严厉,一旦逾越就算是闯祸。三十年以后,当阮咸已经和阮籍一样作为死人活着时,也正是因为和一伙族人连同几个部曲奴婢还有几头猪一起在槽里饮酒的经历,而被戴上大逆不道的罪名,在晋国皇帝司马炎的批示下失去了三公山涛所荐的吏部侍郎的官职。
马夫被吊在大树上,既不准人送食粮,更不准放下来。白马用凄厉的嘶鸣把阮咸叫到马厩前,呜咽着责怪他。阮咸以啸声对它说:“我只是想找你玩,谁叫你把他们带回家啊。”白马也不管理由只是把马脸拉得长长地责怪他。阮咸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