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好奇心的驱使,再加上不可名状的亲情,阮籍开始足不出户地从早到晚抱着这个肉埙吹奏。开始的时候它只能发出简单的宫商角徵羽五声音阶而不能变化组合,随着时间的推移它越来越有了灵性,一个月以后它竟能把五声音阶细分成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等十二个半音音阶;再过一个月,它能用五声、八音、六律、十二管等音律完整地吹奏一首舞曲;再一个月整首《咏怀曲》都能完整吹奏了。此后,阮籍忘了自己一向用长啸与琴,只抱着这个肉团每天吹啊吹,当时所有的曲子,从《命将出征歌》、《劳还师歌》等战歌到《正德舞歌》、《大豫舞歌》等庆典之乐,从《江南可采莲》、《乌生十五子》、《白头吟》、《子夜吴歌》等百姓之乐到《黄鹏留》、《玉树后庭花》、《金钗两臂垂》、《凤将雏歌》、《团扇歌》等大舞舞乐,全部用这只肉埙吹了个遍。
就这样吹了整整三年,吹过了十一万六千八百七十九首乐曲,终于有一次,在吹奏出一首新曲以后,肉埙停止了乐音,用啸声对他说:“可不可以不要再把我当作怪物?”
听了这话,阮籍不由得抱起它打量着它,越看越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肉埙用啸声说:“我还不像人吗?”
“啊?”这一提醒把阮籍从自己的乐曲中叫醒过来。他这时才发现,这肉埙的形状发生了变化,它顶端的孔像是给什么填平了,而且长出了黄绒绒的毛发,左右两个孔的外边长出了两只人的耳朵;再看正面五个孔,上面分明是两只眼睛,中间分明是两个鼻孔,下边分明是一张嘴。阮籍看得毛骨悚然,心想你可真比我当初出生时要厉害多了;我当初只会不发一言直到十岁,你却可以改变形状。他再用力掂量了一下,发现重量增强了无数倍,现在掂起来应该有十斗一斛的份量。
他问道:“你?”
“呀——伊!”肉埙开口说道。它不用啸声了,他已经不是肉埙也就不是“它”了。
“嗯?”阮籍努力辨认着这话的意思。
“呀——伊!”他的语气比刚才那次果决。
“呀——伊,我可不可以这么翻译。”阮籍说,“你说你是我的侄子?”
“唉嗨。”肉埙说。
“你是我男的?”
“啊哈啊哈。”
“你是男的。”阮籍这才注意到它也已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而且长出了两条肥肥胖胖的腿,在两腿的中间又有一条小东西挂着。他急忙抱着它冲到母亲门前,用劲敲门,惊动了家里的女人们。他母亲一看到他怀里的孩子,“扑”地向后就倒。嫂子白着眼问是什么事,女婢说:“那只埙,那只埙……”
“那根本就不是埙,那是我的侄儿。”阮籍说。说完,他不由自主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啸,声音直达云宵,惊落一只正在飞翔的老鹰,跌在家门口。
“飞飞——”孩子又开口道。众人疑惑不解。孩子张开双手扑扇:“飞——飞。”
众人奔到门口,果真发现有一只老鹰跌在地上,又惊又喜,赶忙逮了它。那孩子从阮籍怀中跳下去,跌跌撞撞地走到那只老鹰身边,拔下它翅膀上的一根羽毛:
“我、要、这、个、呀伊。”
阮籍这才想起他已经三岁了,应该会走路和说话了。他费了很大的劲才让母亲、嫂子和女婢相信这侄子不是怪物,是一个人。至于为什么生下来会是那个样子,那只不过是他的一个恶作剧,他在玩耍,就像当初他出生时,故意到十岁才开口一样。三个女人勉强接受了他的说法,渐渐地像平常人那样对待他。然后,阮籍给哥哥阮熙写了一封信说,三年前写给他的写信一直没有收到,不知道他给侄儿取好了名字没有?一个月后阮熙回信过来,说三年前从未收到有关你有一个侄子的信,我妻子生了儿子了吗?阮籍于是写信过去说:上一封信可能是途中遗失了,你的儿子现在已经三岁了。阮熙回过信来:原来这样啊?太高兴了,可惜我任期未完、这边政事繁忙赶不过来,就给他取名阮咸,请你们照顾了。
阮咸才三岁时,就会自己用老鹰的羽毛做哨笛,吹起婉转悠扬的乐曲。有时他还像做肉埙时那样用长啸和叔父阮籍对话。事后阮籍常想:“长啸是一种用丹田之气冲击声带发出的声音,难道这小儿会练气?”长啸时需要气沉丹田,让体内的横隔膜压迫气息,再通过声带发声,在口腔前部形成共鸣;它介乎于呼喊与口哨之间,既有呼喊的力度又有口哨的灵活。但呼喊只是利用嗓门而不用丹田之气,口哨只是利用气息而不利用嗓门。事实是,长啸由丹田开始,让丹田之气在口中流转、鼓动嗓门,再经由嘴唇和舌的变化,而发出多变反复的声音。所以毫无疑问,要会长啸就必须先会练气,因为它需要闭气和运气:先让全身的气息集中形成一股猛烈的气流,用劲用力冲击声带,形成雄浑粗壮的低音声部;再使用乐音技巧来调节口腔共鸣,强化、集中泛音,形成或高亢或尖利的清亮的高音声部。低音和高音之间必须达到六个八度,以便发出真正属于自然的天籁之音。所以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