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已经聚集了一些乞丐,眼睛直勾勾盯着酒肆门口,如同饿极了的狼。酒肆中的店小二每天中午都会把客人吃剩的食物聚到一个盆里摆到大街上,这时乞丐们就会蜂拥哄抢这些泔水。刻薄的店小二就在一旁微笑看着,有时还高声吆喝起哄,仿佛自己是他们的救星。店小二在店中也是常被吆来喝去的角色,但此时他却觉得自己是人上人。一天中也只有在这时候,他才能体会到一种高人一等的感觉,这让他很受用,每天都不会错过机会。
这天,小二准时把泔脚盆摆了出来。乞丐们立刻像狗一样围上去,几乎是趴在地上抢食吃,你推我搡,毫不相让。店小二在旁边看得哈哈大笑,高叫着:“好狗不抢食!好狗不抢食!”
王经看傻了,他没有想到乞讨竟会是这样一幅场景,这比他想象中的还恶劣百倍。他迈不开步子,呆立在原处,腹中饥饿的感觉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恶心——对自己竟会萌生乞讨念头感到恶心。王经现在终于明白,自己生命中有些东西已经割舍不去:他读的书本中从没有教过他可以吃嗟来之食,李校尉和老枣也从没有教过他人可以这样活着。于是王经坐下了,像一个守边军人一样坐在地上,看都不朝店门口看一眼。
店小二突然发现了王经,他不明白,怎么会有一个穷要饭的对自己提供的饭食无动于衷,难道他不想填饱肚子了吗?难道他不想活下去吗?真是咄咄怪事。
店小二喊道:“喂!那个花子,要吃你过来抢呀,难道要爷过来喂你难不成?”
王经没好气地瞟了那小二一眼,道:“尔自食之!我就在此歇息片刻。”
店小二被噎住了,一个要饭的竟然用“尔”这个字叫自己,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几个趴在地上的乞丐也偷偷抬眼看着店小二的反应,似乎在等着看一场好戏。
小二恼羞成怒,他不能容忍自己一天之中唯一扬眉吐气的时刻被一个乞丐的傲慢破坏,他要发发威了。于是店小二径直走到王经面前,骂道:“臭要饭的,还不快滚,别脏了老子的地!”
王经不理那店小二:“皇天后土,这街面上的地盘又不是你家店里的,我爱呆哪儿呆哪儿。”
店小二结巴了,他竟骂不过一个乞丐,丢人丢大了。于是冲突迅速升级,小二使出平生最大的劲,飞起一脚朝王经身上踢去。不料这一脚踢被王经用左胳膊挡住,就好似踢在了铸铁上一样,店小二只觉得他小腿胫骨被硌得生疼。他真的小瞧了王经。
“行了,小二,得饶人处且饶人!”一个客人走到酒肆门口说到。
店小二回头看看,立刻像条跛了腿的狗一样,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去,拿出早已练就好的一脸贱笑,说:“呦,杜参军,您慢走,您慢走……”
那位杜参军并没有离去,而是径直走到王经跟前,问道:“方才我听这位兄弟的谈吐,不似寻常流民,敢问是何出身?”
王经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年纪已经不轻,读书人打扮,一身布袍旧而不破,头发纹丝不乱地髻在头顶。虽然妆扮整洁,但也一望便知他不是个有钱人。王经不知此人何意,但看他有不似有恶念,就回答他说:“一介败兵,何劳先生相问。”
杜参军扶起王经的右臂,看了一下他手上的茧,道:“不对,你定是读书人出身,不然食指间不会有茧。”
王经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最害怕别人笑话他斯文扫地的样子,但偏偏被眼前的人识破了身份,没办法,只得喃喃地说:“我是投笔从戎的,已经好多年不碰书本了。”
“唉……”那参军竟惋惜地叹了口气,坐到了王经身边,说:“愿投笔从戎的,定是个有志之人,流落到此,必是时运不济。”
王经不想和陌生人细说他的不幸身世,便随口说:“既无班定远之命,也无马伏波之才。错走一步致困顿半世,悔之晚矣。”
参军说:“何故说这些丧气话,韩信尚有胯下之辱,何况你我。假以时日,未必不能作出一番大事。”
王经苦笑道:“先生取笑于我,一介流民,每日但求一饱,还能有别的妄想么?不比先生前途远大。”
参军也苦笑:“其实我又能比你好多少呢?虽有官身,奈何俸禄微薄,尚需奉养家中妻儿,每日也仅能糊口而已。少年时的宏图大志,到现在已磨灭地差不多了。”
一番话倒是勾起了王经的好奇心,于是他说:“敢问先生志向?”
杜参军说:“要是二十年前,我会说是治国平天下;可现在,困顿半世才谋得一个小官,俸禄仅够自足,家小尚在奉先,寄居他人篱下。”
王经说:“真不料拿官奉的人也能困顿至此……”
参军道:“我且如此,何况黔首百姓。十年前,这西市中何尝有流民的踪迹,可时至今日,长安大街巷陌竟无处不有流民。为何?世道日非!”
说着,杜参军站起来,仰面朝天,似乎是在对王经说,似乎又不是:“非我杜某无能,只是逢此末世,才志不得伸展,真屈杀人也!”
王经诧异地看着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