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经走在队伍的后半段,同火的队伍里有两匹马,蛮横的焦大柱抢了一匹壮实的自己骑了,威风八面地走在前面,剩下一匹瘦马让手下弟兄们轮着骑。因为是刚上路,士兵们并不觉得累,所以没人愿意在马背上受颠。只有焦大柱一个人晃着根马鞭,骑着马慢慢踱着,很有点大将军的做派。他因此感觉良好,以至于有点忘乎所以,全然不知身后的士兵们都用鄙夷的眼光盯着他,小声地戳他脊梁骨。
“瞧他这吊样……”王经说。
“也不怕被冷箭射死。”元辅仁骂道。
李承嗣灵机一动,决定戏弄一下焦大柱,他指着前方说:“焦大哥,怎么这么早就骑马了,你也不看看前面……”焦大柱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见李校尉和老枣都各自扛着兵器走在队伍中间。焦大柱一下子明白了李承嗣的意思:教头没马骑,你小子还不赶紧……他感激的看了李承嗣一眼,赶忙从马上跳下来,牵着马快走两步追上李校尉,腆着脸说:“头儿,骑上吧,前面路还长……”
李校尉看见焦大柱一脸媚笑地跟在身后,觉得这人是在莫名其妙,便喝道:“他娘的吃饱了?回你本队去!”
焦大柱热脸贴个冷屁股,只得悻悻的回到队伍中,身后的士兵们暗自发笑。
走着走着,太阳就沉下去了。天色昏暗了起来,路也看不清了。李校尉从队伍前面传下来两根长绳,让士兵们挽在胳膊上。这样只需前面引路的两个人点起松明探路,其他人牵着绳子走即可,夜间不会招人耳目。要不然人人手里一支火把,一爬到山上,十里外都能看见这一条长龙,这杖就没法打了。
天一黑,气就凉。戈壁里的怪天气,恁是初夏季节,一到晚上就和深秋一般。王经衣服穿得单薄,无法御寒,只能蜷缩着往前走。李承嗣见他冻得可怜,在一旁教他:“空着肚子留不住热气,吃一点干粮,走一会儿就暖和了。”王经依计,撕下一小半胡饼便啃。一时只觉得满嘴满身都是油香,人也顿时来了精神,不如方才那般冷了。王经想:包子这家伙,做饭还是有两手的,等回去了定要问他讨来吃,这厮定然会偷偷留下几块的。可转眼又想到,这一回不知还能不能回去,要是倒霉,这块饼怕是自己最后一顿了……这一想,王经刚有的一点兴致也就消散了,他把饼重新揣进怀里,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倒霉事,打起精神跟着队伍往前走去。
夜间的戈壁十分的寂静。起先士兵们还有一句没一句地相互打岔,走着走着便都不作声了。只听得沙沙的脚步声在队伍间传响,还有士兵的戈矛有时前后相拨,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远处的山里,间或会传来狼嚎,嗷地一声,音拖得很长,凄厉地划破长空,让征人倍感大漠的荒凉。后来,月亮出来了,平沙万里被洒得遍地银光。于是前队把火把熄灭了,借着月色继续前进。
半夜时分,队伍爬上了一座荒山的山顶。王经一抬头,只见一轮明月又圆又亮,挂在离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仿佛伸手就能碰到。王经对眼前的月亮颇感惊奇,他从不记得月亮有这么大过,先前在赵家庄,月亮也就是烧饼大小挂在枝头,现在到安西,竟成了脚盆一般大。他依稀记得小时候,每到月圆之时,祖父老王头就会带着他坐到村外的土坡上,看明月照九州。今夜又是月圆,祖父还会在那里么?离家两年了,家里人都怎么样了呢?王经停了下来,下意识的望着东方,好像感觉自己的家就在东边几座山之外的平地上,踮一踮脚就能望见,往回跑上几里就回到家一样。其他新丁看见王经的奇怪举动,又看了看月亮,也都有了情绪上的感应,纷纷停了下来,一致扭头望着东边的群山。他们的故乡也都在群山之外的某个地方。
后面的队伍不走了,老枣反身回来催促。等他靠近山顶时,他看见一群士兵齐齐地站在月下望着东边的群山发愣,像一群石雕。老枣看了一会儿才想明白:原来弟兄们想家了。于是他走到队伍跟前,面朝东方,出人意料地双膝跪地,对着夜空拱手说道:“苍天在上,曹某不孝,这么多年不能在家侍奉老母,只因吐蕃猖獗,身不由己。今夜又要厮杀,望苍天佑我提他三五个人头回来,多领些赏钱,一并寄回家中,好让娘吃好喝好!,长命百岁” 说罢噗噗噗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然后起身,对士兵们说:“家中有父母亲人的,也都来拜拜,战场上交好运,灵验。”于是士兵们纷纷放下兵器跪下照样子磕头,王经心中暗暗许愿:望有朝一日要建功边庭,光宗耀祖,衣锦还乡,不负祖父厚望。
一切都停当后,老枣下令出发。这次,士兵们不再拖泥带水,他们心里的石头都在这个山头卸下了,大伙步履坚定,跟着老枣向夜幕深出走去。
黎明时分,队伍到达了目的地——蝎子口。只看见谷口两边的绝壁拔地万仞,在黎明微光的映衬下,像两颗黑色的獠牙直刺天空,显得狰狞恐怖。两颗獠牙中间的缝隙中,一条最多只能容两辆车并排前行的小路弯曲延伸出来,和两边的山相比,真是细得可怜,仿佛一掐就能掐断。
“这真是一处绝地。”王经暗暗叹道。
士兵们不能稍歇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