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没问题。”钟鱼想想说,“给你定个生日蛋糕怎么样?”
“我不稀罕那东西……这样吧,晚上你来家吃饭,炒两个好菜,陪我喝两盅,说说话。”
“去你家吃饭呐?这个……”钟鱼面露难色,“不方便吧,你说我一个男的……”
“嗨,有什么不方便的。”艾凤摆摆手,“今晚就我个人在家,瞧得起凤姐你就别磨叽了,要觉着过意不去,买瓶好酒。”
“那……好吧。”钟鱼犹豫着答应。
下班后,钟鱼和艾凤推出自行车结伴而行,先去了副食店买了一瓶剑南春、一听午餐肉罐头,一听凤尾鱼罐头,然后踩着车子往她家里去。艾凤家住在城东的棚户区,一面背阳的缓坡上密密麻麻挤满低矮的房子,房贴房,门抵门,灰暗的石棉瓦屋顶连接成密不透风的一大片,仿佛一双大手拢了又拢,攥了又攥,才达到如此紧密饱和的程度。
三尺来宽的巷弄阴暗湿滑,照不进阳光,地上污水横流,还有烂菜叶子。钟鱼跟随艾凤七转八拐,眼睛紧紧盯住前面的女式自行车,生怕一个闪失跟丢了目标,迷失在这复杂的迷宫里。艾凤终于在一扇剥蚀朽旧的木门前停下车。打开铁锁,呀——一声推开,招呼钟鱼:
“到家了,进来吧,小钟。”
进去后是一个堆放柴禾和杂物的巴掌大的院子,钟鱼嗅到了不洁的气味。走两步再拉开一扇镶玻璃木门,弓腰进到巴掌大的房间,钟鱼觉得自己忽然成为巨人,身体陡然增高,似乎要顶天立地。这感觉很不舒服,局促而压抑。
艾凤拉亮电灯,放下挎包。“我去炒两个菜,你随便坐吧,喝水自己倒哈。”
“诶,好,好,你忙。”
艾凤呯地一声出门后,钟鱼背着手在屋里东瞅瞅西望望,几件简单的家具样式老旧过时,蒙上一层灰尘,摆设也较凌乱,看得出女主人对生活现状的心灰意冷。墙上一个大相框倒是擦拭一新,钟鱼走近了端详,上面的照片大部分是艾凤的,黑白照片后上的色,鲜红大绿的具有脸谱化的效果。就连一帧四吋大的小学集体照上她也对自己的笑脸做了细腻的描画,一抹亮色对比得周围的人黯淡无光。钟鱼跟随她的影像从稚真的孩提到豆蔻年华再到青春的绽放一路走来,时光流转,笑靥依旧,配以姿态各异的肢体语言;俏皮的金鸡独立、展开双臂拥抱朝阳、眯起眼睛嗅一朵野花的芬芳、长裙飘扬的奔跑、背靠白杨歪着脑袋遐想蓝天……
钟鱼觉得这些丰富多样的造型十分眼熟。“……像谁呢?”钟鱼低头思付一会儿,“哦,想起来了。”钟鱼笑道,“像小丑的姆妈。”只是小丑的姆妈雍容优雅,像宫廷的贵妇人,艾凤青涩憨直,像民间的灰姑娘。明媚的笑脸在一帧结婚照上戛然而止;麻花辫子剪成齐耳的短发,曾经的笑靥不见了,像花朵一样凋谢了,取而代之的是绝望、怨怼,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旁边的丈夫络腮胡、肿眼泡、肉头鼻、稀疏凌乱的头发,眉宇间一股咄咄的杀气,听艾凤说过,此人的职业是杀猪匠,果然神如其人。之后再无两人的合影,杀猪匠一个人忧愤地面对镜头,头发愈加稀疏凌乱,眼袋愈加下垂,胡须愈加沧桑,眉宇间的杀气愈加狰狞,似乎随时要拔出刀来,一刀见红。他们的儿子,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脸上没有与年龄相衬的晴朗阳光,却是阴霾密布,传承了二人的绝望与仇恨的衣钵,阴冷刻薄地仇视镜头,仿佛腐败土壤里一粒畸形的种子,有朝一日终究开出恶之花。
——“小钟,菜得了,准备吃饭。”艾凤端着两盘菜走进屋子。
“这么快?我还说一会儿过去帮忙呢。”钟鱼笑道。
“嗨,不用,你坐,还有两个菜,我个人端过来就成。”艾凤将菜放到桌上,旋即转身出去。
菜上齐了,四盘菜:午餐肉、凤尾鱼、炒鸡蛋、油炸花生米。艾凤摆上两副碗筷,笑道:
“简单了点,吃得不在好孬,心情好就行,是吧?”
“是,是。”钟鱼点头,又向门口望望,“不等你家……他们回来吃了?”
“谁也不用等。死鬼上夜班,孩子住他姥姥家,离学校近。”艾凤启开酒瓶盖,将钟鱼和自己面前的杯子倒满酒,“今晚就咱俩,慢慢喝,慢慢唠。”
“哦……呵呵。”钟鱼尴尬地笑笑。
艾凤端起酒杯道:“这第一杯酒,谢谢你给姐这个面子,陪姐过个生日,我先干为敬!”
艾凤一仰脖掫了,钟鱼也赶紧饮尽杯中酒。一股辛辣的灼流从舌尖滑向喉管。
艾凤再往杯中倒满酒,“这第二杯酒呢,为咱俩的缘分。你来的时间不长,可是姐就跟你对路,有啥说啥,不见外,你跟姐也没藏着掖着吧?得,全在酒里了,来,咱俩碰一个!”——
“当”地一声碰响,艾凤一仰脖又掫了,钟鱼只能又陪了一杯,呛得眉眼都纠结了。
“这第三杯酒呢,为咱们两个苦命人。姐没文化,只能干这个,你呢,中学生,也落到伺候人,这都是命,有句老话怎么说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咱们是同病相怜,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