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爱情,水英,你不能一棵树上吊死,当然也别换一棵树吊死……我的喉咙有点干,来杯晚茶。”水英立刻起身,从火旁端起煨热的搪瓷缸,将里面的烫水冲入炼乳罐,摇一摇递给钟鱼。钟鱼惬意地呷一口说,“不可轻易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小心背后有阴谋,特别是在晚上的小河边,没人的小树林里对你说这话的人,更要提高警惕。正确的做法是请他立刻闭嘴,然后起身离开。”
“总之,一个人的心态很重要,你用怎样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是宏观还是微观,仅有爱情是不够的,切不可一条道跑到黑,把自己带进人生的死胡同,江山如此多娇,要胸怀展翅飞翔的梦想,水英。”钟鱼仰望夜空,一架飞机闪烁着航灯遥远地飞过。他抒情地说:“比如有一天坐上飞机,周游世界,即便无法实现,也要敢于梦想,有梦想才有希望。”
“我坐过。”水英说。
“你坐过?”钟鱼愣了一下,“……没错,我也坐过,小时候在公园,我们不是在缅怀童年,水英。”
“不,天上飞的。”水英指指天认真地说。
“不可能。”
“真的。”
“那我考考你,简单的两个问题。”钟鱼呷一口奶茶说,“第一个问题,飞机飞在天上,发动机突然失灵,打不着火时该怎么办?”
“……迫降吧?”
“破降?绝对不行,那会机毁人亡。是伞降。你没听说乘客上了飞机首先系安全带,背伞包?就是预备危急时跳伞用的。”
“第二个问题,在飞机上内急怎么办?”
“去厕所。”
“又错了,飞机上没有厕所的,只有洗手间,顾名思义,只能洗手,有屎尿得憋着。你想,他们在上头拉屎撒尿,还不掉下来砸人脑袋上?飞一路掉一路,谁受得了?……唉,如此简单的问题都答错,你没坐过飞机。”钟鱼不无遗憾地说,“今天谈话很失败,还谈出一个妄想症……睡觉!明天继续。”
钟鱼的枕头下面压着一块小木板,上面已经刻了二十八道杠,代表他落难于此的天数。又一天即将结束时,他在小木板上刻下新的一道,然后在摸出一把零毛碎角的收入,仔细地清点,再仔细地叠好,揣进贴身口袋,用一根别针别好。
水英看着他一丝不苟地忙碌,傻呵呵地笑。
“没什么好笑的,水英,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呐,这是我得到的最惨痛的教训了。”钟鱼抓起炼乳罐呷一口说,“我现在最爱干的事就是数钱,数到手疼就更美了。”
水英嘴巴一撇:“地主老财。”
“你以为地主老财容易呀?周扒皮半夜学鸡叫,我起早贪黑捡破烂,挣的都是血汗钱。”钟鱼响亮地擤一把鼻涕说,“别指望英特纳雄耐尔有一天会实现,要想发财还得靠自己。”
“捡……破烂?发财?”水英疑问。
“没什么不可以的,有梦想就能创造奇迹,人生无处不传奇,水英。我的百万富翁之路从这里起步。”钟鱼拿起一听“中华”香烟的铁罐,打开,从中扒拉出一个较长的烟头,点燃后惬意地喷出一口烟说,“每天我都给自己加油鼓劲,攥紧拳头在胸中呐喊,‘我是百万富翁!我是百万富翁!’”。
“百万富翁?”水英加重语气。
“没错,毛主席教导我们,一个人的能力有大有小,但只要有这点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有了钱,我就周游全世界……”钟鱼眉飞色舞地遐想,“先是亚非拉,再去德意日,最后英法美,古巴抽雪茄,莱茵河上喝香槟。对了,到时也带你去,咱俩是患难之交,有福同享。”
水英为他远大的幻想所感动,两眼熠熠闪亮。
“到那时,我就万众瞩目,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钟鱼两手兜住后脑,快活地晃荡着二郎腿。
“……好吧!”水英思索片刻认真地说,“明天吧,我帮你。”
“明天?或许快了点,但也有可能,因为人生无处不传奇。”
第二天早上,钟鱼挑着人造革包,像往常一样行走在街上。然而今天的气氛却不大对劲,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这种自觉来自身后,身后有睽视他的眼睛,不止一两双,而是众多的路人、形形色色目光 群体关注。他走到哪里,背后的睽视就追随到哪里,并且呈现出越演越烈的态势。钟鱼心想真他娘的活见鬼,一个叫花子不该这么吸引人。他保持镇定地,以常态的步伐一路走下去,仍无法摆脱深受瞩目的现实。群众的眼睛似乎很容易就把他从人流里揪出来,对他的背影驻足观望,作趣味和娱乐性欣赏,还要一路薪火相传地接力下去。钟鱼如芒刺在背,不明白究竟他娘的怎么回事,自己好像成了一头招摇过市的的海洋怪物。钟鱼被盯梢似的目光逼得无处遁形,几次突然回身一探究竟,看到的无一不是嘲笑、讥笑、冷笑、哂笑这些非正常表情。钟鱼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场集体的阴谋之中,只把他一人蒙在鼓里。
有好事者还特地从后面追上来对他的面目一探究竟,有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