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背篓里,待要重新挑选时,知青闷闷地说话了:“请轻拿轻放。”
钟鱼讨了个没趣,直起身对罗夏萍说:“你慢慢看……这些破烂吧,我先走了。”说罢撇下她径直去了。
钟鱼走进佤汉饭店的时候还没到饭口,店里的食客并不多。这佤汉饭店其实就是一爿毛竹搭建的乡野酒肆,“客舍青青柳色新”;出售自酿的“布来农姆”水酒、大锅的炖肉、手撕的鸡肉烂饭、鲜绿的青菜。然而在十里八寨的却很有名气,特别是它的招牌菜“大锅牛头肉”,正宗的高峰黄牛。能在佤汉饭店敞开肚皮地吃一回牛头肉,好比北京人饱餐了全聚德烤鸭,武汉人饕餮了四季美汤包。可自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之后,这个愿望更加渺茫了。酒菜的价钱水涨船高,鸡茅店与时俱进地弄成了鲁镇的格局。店堂里有四方桌带扶手的竹椅,店外的竹檐下却是一溜光秃秃的条凳。只有穿鞋的有钱的知青顾客才能踱进店里,要酒要菜,慢慢坐喝。赤脚的没钱的山民帮只能花一个五分的硬币买一碗热牛汤,坐在外面的窄凳上,就着自带的苦荞粑粑充饥。倘肯再花上五分钱,碗里便会多出三五片肉。
穿鞋的有钱的钟鱼踱进店里,找一个位子坐下来。灶台上炖肉的大锅咕嘟咕嘟开得正欢,小店里肉香飘溢。钟鱼提前把裤带放松两扣,再点燃一支烟,指头在扶手上悠闲地敲着节奏。一会儿,罗夏萍抱着一摞书兴冲冲地走进来,看到钟鱼独自坐着吞云吐雾,问道:
“咦?他们还没来?”
“没有……几个土老帽好不容易进趟城,还不得多逛会儿。”
罗夏萍笑着坐下来,想找个位置放书,看看桌上全是油渍,又看看椅子,屁股亲近过的地方,也嫌污秽,只好搁在自己腿上,然后抽出一本,挓挲着手专心地翻阅。
钟鱼凑过脑袋去看,问道:“什么好书,这么入迷?”
“《红字》……你看他的读后感”罗夏萍兴致地指点着末页隽逸的钢笔字,“这里关于霍桑作品的见解,就很睿智。”
“货商?做买卖儿的也写书?”
罗夏萍不可理喻地瞪了他一眼,撤回书。钟鱼讪讪地问:“多少钱买的?”
“五块钱一本,十本五十块钱。”
“五十块?!你这个月工资不是全搭进去了?”钟鱼瞪大眼睛,“破书五毛毛钱都不值,这麻杆举起屠刀宰人,够黑的。”
罗夏萍不满地驳斥:“你不要这样说人家,是我自己要给的,他还坚辞不收呢。”又推了推眼镜,同情地叹息:“唉,他是为了给妹妹寄看病的钱,不然不会卖书的。他出身不好,父母都……在这里他干的活最重,拿的工分最少……唉,他也是没法子。”
“所以你被他的悲惨故事打动,心甘情愿地捐出大半月的工钱?要说这小子骗术还挺高明,巧舌如簧啊。”
“你不了解就别妄加评论!”罗夏萍再次反驳,“从他将书交到我手上时那难以割舍的眼神中就能看出,这是一个珍爱书籍,好学上进的青年,一位物质上赤贫、精神上富有者,在我们这三届知青里可不多见!”
钟鱼沉思片刻,摇头笑道:“哦,明白了,你这又一次坠入……不过要说富有者,我见过一个比他更富有的人,你认识。”
“谁?”
“欧晓南呐。”钟鱼嘘一口烟说,“富裕多了,富贯满盈啊。”
“无聊!”
一架牛车停在饭店门口,魏援朝他们大包小包地购物归来,刚跳下车就嚷嚷:“鱼头!夏萍!你们看谁来了?”
钟鱼偏头瞅一眼跟在后面的那个人,起身拍掌笑道:“哈!范磕巴!”
“好,好久不见,鱼,鱼头。”
随即两人来了一个久违的拥抱。范磕巴看见了罗夏萍,点点头问候:“你,你好,夏萍……”
钟鱼看到他头上戴顶破草帽,手上还拎着一根赶车的大鞭子,诧异道:“怎么这个造型?敌后武工队的干活?”
“老范升官了,现在是他们一连的班长了,正执行光荣任务,给公社送报表呐。”土肥解释道。
“嗬!老范又进步了?”
“虚……虚名。”
“那老范得办招待,庆祝高升啊。”
范磕巴难为情地说:“没,没带多少钱,囊中羞……羞涩。”
“别羞涩了,今天我请客,敞开造吧。”土肥解着衣扣扭头召唤——“老板,这桌摆上!水酒满上!怎么着,兄弟姐妹们,今儿喝布来农姆还是布来格?”
众人围桌坐定,感慨今天相聚的不易。土肥掰着指头算——“咱班三十几个同学分到沧源,在单甲公社插队的也有十二三个吧,愣他娘的见不着面。”“几十里山路,谁没事甩两条火腿玩?”“就是,要不是老范的破牛车溅了陈雨燕一裤脚泥,连他都错过了。”“老魏也,也太邪性了,不,不由分说,薅脖领子就,就要揍我。”魏援朝咧嘴一笑:“没认出来,你戴顶大草帽子,我还以为哪个二把刀子驾的车呢。”钟鱼嬉笑道:“陈雨燕的裤脚你也敢溅泥?幸亏当时地上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