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他们并排安静地躺在水泥台上,一双手枕在脑后,嘴里衔着草,眨着眼睛看瓦蓝的天和流走的白云,仿佛两个躺在蒙古大草原上仰望星空的人,倾诉着令人感动的心里话。
“小蚂蚁,你说咱班谁最好看,女的?”“我想想,嗯……罗夏萍。”“她好看个屁!”“那……肖巧。”“她也行,可惜鼻子上长个痦子。”“有痦子怎么了,毛主席下巴上还有痦子呢。”“她哪能跟毛主席比。”“那你说是谁?”“洋娃娃呗,这都看不出来。”“咦?你不是把她打哭过吗?”“那是我没中她的美人计。”“嘿嘿嘿,别装了……”
小蚂蚁的父母早亡,和一个酒鬼爷爷一起生活的现状在钟鱼看来糟糕透顶。对于他的询问,小蚂蚁纠正道:
“我爷爷不是酒鬼,他是一个磨刀的老汉。”
父母留给小蚂蚁的只有三岁的回忆,可回味却有三十年那么长。他讲起他们活着时候的幸福片段,仿佛就在不久前。妈妈大概非常漂亮,有乌黑的头发和微笑的酒窝,像“画里的人”。她会熬制好喝的桂花粥,她坐在春天的屋檐下,用小勺一口一口喂给他吃。小蚂蚁的讲述长久地停留在这儿,让此时的钟鱼都感到了那一刻的香甜。父亲有很大的力气和爽朗的笑声,常把他驮在肩上四处奔跑,他结实的肩膀是他幼年的马背。父亲还会用树叶吹出美妙的音乐,吸引住天空的飞鸟。
小蚂蚁的讲述水洗般清亮,让钟鱼怀疑他三岁的记忆真有这么好,还是在日后的回想里夸大了仅有的片段。
“我爸是那年春天死的,半年后我妈也死了,病死的。平时他们身体多好啊,连一根白头发都没有。”小蚂蚁眼泪汪汪地说。“就剩爷爷了,他可千万不能再死了。”
“死还是要死的,那么老了。”钟鱼伤感地同情道。
……小蚂蚁看着钟鱼的眼睛认真地说:“我爸爸妈妈其实还活着。”
“啊!?”钟鱼张大嘴巴。
“他们变成了蝴蝶,像梁山伯和祝英台一样。有时候我一个人在杨树林里玩的时候,他们就飞来我身边看我。”小蚂蚁悄悄地说,“现在他们就在那边的草丛里看着我呢。”
“哪儿呢?”钟鱼支起身子睃巡,“我怎么看不见。”
“你看不见的,又不是你爸妈。”
暑假过后,陈雨燕、二萍、土肥、肖巧等人光荣地加入了少年先锋队,小蚂蚁由于得到潘老师的特殊照顾也混迹其中,一脸正气地站在飘扬的队旗下。
台下的落后分子魏援朝这样评价:“呵!老刘又进步了。”
“积党国四十年之经验,老刘是可以加入组织的。”落后分子牛端午说。
一批老队员在激昂的鼓号声中为他们进行授戴。英红给陈雨燕系上了红领巾,林丽珍给土肥系上了红领巾,罗春萍给罗夏萍系上了红领巾,姐妹俩惺惺相惜,仿佛一手接过党的枪。给小蚂蚁系红领巾的是一个长得像食蚁兽的男同学。
罗夏萍代表新队员站在话筒前庄严宣誓:
“我是中国少年先锋队队员,我在队旗下宣誓,我决心遵守队章,在共产党和青年团的领导下,做个好队员,好好生活,好好学习。
准备着,为实现共产主义和祖国的伟大事业而奋斗!”
——“时刻准备着!”
不久之后,少先队员陈雨燕在课堂作文《记一件难忘的事》里热情洋溢地写道:
“清晨,我踏着熟悉的路走向学校,太阳公公从天边露出了笑脸,石板路上洒满红宝石的光辉,路边的草儿挂满露珠,好像一颗颗闪亮的珍珠。碧绿的柳叶像垂挂在枝条上的玛瑙。忽然,我看见前面一个小妹妹不小心摔倒了,我急忙跑上前把她扶起来,关切地问,‘摔痛了吗?’小妹妹笑着对我说,‘谢谢姐姐,我今后一定学习姐姐助人为乐的精神。’
我胸前的红领巾在晨风里飘扬,我知道,早晨的风景很美,可比这更美的是一颗金子般的心灵呵……”
在她声情并茂的朗读中,落后分子钟鱼却听出了她对财宝的热爱。
二甲下学期,“小丑”加入了钟鱼和小蚂蚁的团伙。“小丑”名叫辛沪生,是从上海来的借读生,其实并不丑。潘桂芹把他领进教室介绍给大家时,这个英俊的小男生用软绵绵的嗓音说:
“阿拉上海尼(人)”
“阿拉”带来大上海浮华的气息,除一口莺软的“鸟语”外,他的棕色小皮鞋,雪白短袜,乔其纱衬衫,咖啡色吊带裤,油光水滑的小分头也让布褂布鞋的小城孩子们眼前一亮。上课之前,他总要从裤兜里摸出一块四方的汗巾子,假咳两声,矜持地沾一沾额头,虽然他额头上并没有汗。钟鱼觉得他的做派跟一个人非常相似:棬子树街的裁缝何大头。
阿拉成了班上的焦点,孤陋寡闻的孩子们团团围住他打听遥远的大上海:
“上海的孩子每天都能吃到‘大白兔’奶糖吗?”“你们那儿是不是满街都跑上海小轿车?”“十里洋场在什么地方?”“你去过‘百乐门’舞厅吗?”“上海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