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时间朝前回拨一个时辰,就在王禀和韩遵亲率胜捷军与环庆军准备越过白沟河的当口,易州与涿州二城的北面,又是另一番景象。
冷兵器时代,战争最残酷的一面,永远都在那些城防最严密的要塞与城池中上演。一座坚城,只要它还有一支敢于驻守在城墙上的部队,城中的粮草积储又足够支撑守军和居民长时间消耗,那么这场攻城战就变得异常血腥而漫长。
战国之时,那位以“千金市骨”名留青史的燕昭王,命一代名将乐毅讨伐齐国,打得堂堂齐国只剩下临淄一城苟延残喘。但临淄守将田单就凭着这一城之地坚守不降,甚至守城之余连出奇计,逼得燕帅乐毅挂印而走,又摆下火牛阵大败燕军,凭一人之力尽复齐国之土。
但话又说回来,战国之初虽然号称是“礼崩乐坏”,但为将帅者多少还有一点士人风骨,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的狂人依旧是珍稀动物。要换了白起这种毫无下限的屠夫来,就算田单智计无双,单凭淄博一城也是独木难支。不过纵观战史,以一城之地富国成功固然是难以重现的奇迹,诸如唐时睢阳城、宋时襄阳城,像这样以孤城而阻大军的例子也是历历可数。
究其原因,在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中,攻城一方可以说在“地利”一项上完全失分,只要守军主帅不是那号天生没有膝盖骨的软骨病患者,单凭城防优势就能够大量杀伤来犯之敌。而攻城一方除非肯付出军力大幅度折损的代价,否则也不会轻易攻城,而是以围城对峙的手段,直逼得城中存粮消耗殆尽,不得不煮皮革、捕老鼠,甚至吃人肉的时候,才一鼓作气攻入城中。
而更高明的统帅,则会采取“围点打援”这种经典战术。或者就像蒙古灭金之战那样,面对金国用铁水封死了居庸关大门的誓死一战模样,铁木真直接绕过居庸关防线,破紫荆关,直取金国中都。
但是在道海宗源的兵棋推演中,这几种传统的攻城法,都失去了意义——
以冷兵器时代最残酷的蚁聚攻城而言,别管是契丹还是女真,只要他们舍得死,道海宗源上上下下就舍得埋。经过离火裁金院重新设计的涿易二州城墙,都是用特种竹筋砼加固、五方烈火阵强化的真正坚城,完完全全是按照炮战时代的防御要塞标准修筑起来的。
更不要说,涿州城在筑造外城的过程中更是大手笔地用上了棱堡设计,比起欧罗巴那些可用“袖珍”来形容的棱堡式山间要塞,这座由涿州城改造而成的大型棱堡就像是鸡雏和白头鹰般的差距。
在这种豪奢过了头的巨大要塞面前,缺乏火力输出的冷兵器军队付出再多的人命也休想撼动哪怕一小块城砖。至于说长期围城,胡良河、拒马河、高粱河等诸多燕地水系都在道海宗源任命的水府总管掌握之下,通过地下水系建立起来的军资转运体系,从来就不怕和敌人打持久战。
至于说围点打援就更无稽了,道海宗源虽然披着赵宋道官的皮,但是一点都没有为赵官家开疆拓土的义务。涿易二州作为道海宗源向外扩张的基地,本身就是联通一气,任凭你大军包抄,也是既围不死,又吃布下,真正是一块厚重无比的玄铁锭子,足够磕断任何凑上来的门牙。
所以不论是道官还是道兵,多多少少都有一点轻敌的情绪。
在棱堡外城负责巡逻的道官们收到的通知,也是以戒备敌军中那些至今不知正体为何的施法者为主,至于契丹人和女真人组成的联军,随便应付也就是了。
“小鞑子”萧鼎也被叫上了外城。
虽然道海宗源的防御工事基本用不上擂木、灰瓶、金汁之类传统的守城器械,但诸如六甲箭这类附法装备消耗量却是极大。每一名道兵都有与其级别相等的输出指标,如果让他们自己去搬运六甲箭,无益是一种极大的浪费。
萧鼎这样被收容的俘虏,因为平时表现尚算本分,比起一般流民起码还读过几本书,能写会算,只打发去运煤未免太过浪费,就被专门挑出来从易州安排到了涿州外城的联防队里,成了一名联防队员。说是联防队员,其实负责的就是这类运送军资的活计,在萧鼎想来,这所谓“联防队员”就是辅兵换了一个说法。
每天他的工作就是将一支支足有海碗粗的青竹筒捆扎起来,背上城墙,运到外城的各个防御节点。这些切削得整整齐齐的青竹筒上都刻着古奥篆字,封口处更是用胶泥封得极牢,每只青竹筒便有数斤重,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虽然在易州的时候,萧鼎觉得自己顶撞了宋军道官,那年轻道官说的话也全是讥讽,只怕将来的日子要被那个喜欢拍马屁的工头故意刁难。然而没过多久,他就被挑选出来,给洗刷一新,剃了头上契丹人那半秃不秃的发式,又给发了一套干干净净的旧衣,挤着大车来到了涿州。
起先,萧鼎以为自己是要被流配了,但脸上却也没有刺字,干的活倒比过往在石炭堆里弄得满身黑要强不少也体面得多。
而且联防队员的身份也带来了一定的行动自由,至少比流民要强不少,负责运送军资也能够接触到城中许多军事机要之地。就这条,也让萧鼎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