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空旷的庙宇,菩萨的面相残缺了半边。破落的几处檐角漏进几道微光进来,照在满是灰尘的歪倒供桌上。黄泥作的台子边角,隐约能见某个高大的破旧香炉,斑驳的锈迹爬满它臃肿的身躯。或许曾经香炉香火鼎盛,只是如今,也只能寂寞地与地上枯黄的杂草为伴,渐渐埋没逝去的荣华。
李君无轻轻放下怀中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英挺的眉间透漏一丝疲倦。一路跋涉而来,他并未来得及与孩子们说话。此时,轩辕女魃和轩辕小鬼都显得沉默。一个低着颔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另一个红肿着眼睛,身上的疼痛令他不时发出低低的呻吟,却又是想哭不敢哭的神情。
亲眼目睹亲人惨死,家园寥落,莫说是两个无知的孩子,纵是身经百战的铁血之士,若要说拿得起放得下,李君无也是不信的。人生之三痛,莫过于幼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如今二小之遭遇,怕是比起以上三者,更要多几分凄凉悲哀。毕竟看得出,那山庄上下百多口的人命,几乎便是他们的整个世界。李君无叹息一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暗暗自责,若是自己早一步赶去,或许二人的悲剧,便不会上演。只是在此之前,他身负要命,七日连夜不曾歇息,路过轩辕山庄,亦不过是一时之兴,陌路而行矣。纵然时光回溯,他依然知道自己无力回救。想到这里,他愈加自责起来。
“李某无能,未能杀死那两个血手狂徒替天行道,深感内疚,人之生死,靡如朝暮,二位小友,我知尔等为家人遭遇悲痛莫名,但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心怀歉意的李君无真诚地向二小作了一稽,他黯然摇头,几乎不敢面对那两双殷殷期盼的眼睛。
宁静的庙宇顿时传来阵阵啼哭,轩辕小鬼抱着姐姐的腰,哭得死去活来,女魃忍了又忍,眼泪还是决堤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呜呜……姐姐,我要父亲,我要母亲……”小鬼边哭边嚎道。
女魃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忍着伤痛安慰道:“别哭,小鬼,父亲……母亲,只是……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姐姐会带你找到他们的……”
说着说着,她反而哭得更加伤心了,两姐弟紧紧抱在一起,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李君无看着两个孩子软弱的样子,心下又是同情又是可怜,发出一声微微的叹息。
他出身李唐皇室贵族,自小勤学兵书谋艺,有大抱负。十五之年,师从大唐官府御林军左都统独孤袁岳,一身武艺深得真传,出师之后,一人一剑,纵横之间,少有敌手。先后曾任大唐禁卫军中央近卫,大唐官府御林军执命官,及至现任大唐官府御林军小司马,转眼竟有十年。十年之间,官拜司马,于常人而言可谓龙蛇变换、一步登天,然则,李君无并无欣喜。每每思及朝政昏聩,百姓生于水深火热之中,自己却对此碌碌无为,常常悲从中来,彻夜难眠。
如今见过小鬼和女魃之遭遇,李君无心中着实有愧,又听二小无依无靠之悲鸣,这等愧疚,仿佛化作一团梗塞,大有令他食不下咽,寝不安眠之势。自己出身天龙之家,受万民衣食跪拜,此时遇见民间疾苦,难道要他李君无冷眼相对,袖手旁观否?
可他是李君无,他手中握着仁德圣剑,所以,他注定做不到。
哭声不知何时业已停息下来,小鬼被女魃放在庙里的枯草上,沉沉睡去。他太累了,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情,于他而言,太复杂,太沉重。女魃红肿着眼睛,沉静地看着李君无。这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仿佛一天之间长大了不少。现在倔强地站在他面前,坚强地没有流泪的她,竟令李君无很难与那个刚刚还在哭泣的孩子联想起来。
李君无冲着女魃温和地笑了笑,从怀中摸出一份干粮递了过去。
“饿了吗?先吃点东西吧。”他和声劝说道。
小女孩盯着他的笑脸,微微摇头。红扑扑的小脸看上去是如此可爱,却令李君无的心,微微抽痛起来。
“这样美丽的脸,以后还会微笑吗?”他在心中喃喃自问,温和的目光不由多出几分怜悯。
他又解下了腰间的水囊,问她道:“那是,渴了?”
女魃依然摇头,她可怜兮兮地看着李君无,紧张地抿了抿小嘴,出声问道:“大哥哥,你能帮我报仇吗?我……我什么都可以帮你做的……”
李君无一怔,望着轩辕女魃的脸上绽露一丝骇然。他仔细打量面前的小女孩,在她充满迷雾的眼睛里,分明看到了隐藏得深深的仇恨。他突然有些心痛,这刻骨铭心的仇恨种子,要多少痛苦和绝望,才沉淀的下来?而这个孩子,如果没有这血海深仇,本应该和她的弟弟一同度过一个衣食无忧,充满纯真的童年,然后,也许在某个如烟的岁月里,遇到能给她幸福的人,结婚生子,快乐地过完这平平淡淡的一生……
“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李君无转头看向沉睡的轩辕小鬼,睡梦中,他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李君无难以想象他做了个什么样的梦,但那一定和美好相隔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