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到这一刻,我对着司徒盛,依然累得连一张笑脸都挤不出来,“大人若是无事,便请回吧,学生要歇息了。”我开了口,然而这语气却如何都是不对,怎么听都带着冲。
司徒盛倒似不以为意,上下打量着我,然后带着狡黠的笑意道:“我还以为你这道行有多高,原也不过如此。”
我冷了脸,刻薄道:“学生见圣颜不过两面,而大人,却已见了一生,这道行自是有差距的。若非如此,皇上又怎会将学生安置在大人身后?”
“你这人,不识好歹!”他无所谓道:“肚子里不过几滴墨水,就自以为能靠着活了。瞧你这模样,跟什么似的!换了我早就烧香拜佛去了。这皇家的人,你以为你真能识得清?有空,还是多读点史的好。”
司徒盛好似一根棒槌,在我已经乱成一滩浆糊的脑子又一通搅,直搅得我再也分不清对错真相。他说得不错,这皇家的人,我识得清谁?皇帝,子荫,暮青晚,甚至那个看似幼齿的六皇子,哪一个的心思不是迂回百转,哪一个的小动作不会左右大局?我不过是暮青晚手中的一粒小卒,到了如今这地步,他不曾要我的性命,已该我谢天谢地了。子荫和暮青晚,谁是螳螂谁是黄雀,根本就不是我能搞得清的,唯一正确的答案,就是,我,始终是那只逃不掉的蝉虫。
回过神来,司徒盛已经走了,屋里空荡荡的,只得我一人。我觉着有些落寞,一头倒进被中,迷迷糊糊地睡了去。无论如何,这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我不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走一步,看一步了。
“付且贵,你这写的什么?”
我瞥了一眼司徒盛扔过来的撰稿,然后懒洋洋地抬起头,对上他怒气勃发的皱纹尖脸:“学生的字写得不甚好,大人若是不喜,便找人重抄好了。”
“谁同你说这个!”他气道:“吏部侍郎九方季的案子,你是怎生写的?我这手稿上的重点难道还不够清楚?”
“原是这个!”我缩进靠椅里,国史馆里的案椅都是极专业极舒服的,以我的资质,向后一倒,随时便可以睡着。我在司徒盛吃人的眼神里,悠哉悠哉地换了个舒服位置,然后回答他:“大人的意思,学生自然是明白的。只是哪家天牢里的人不说自己无辜的?我便写多数行九方大人鸣冤的惨烈,后人也不会多给几分注意。倒不如多注两笔朝中众臣的情态,过些年岁,等这争端了了,两厢对比一番,九方大人冤屈与否,自然就明白了。大人前日不才笑我,怎生自己却糊涂了?这朝中的事哪有冤不冤的,有的也不过是胜与败罢了。这同情心可不好乱用!”
司徒盛一时竟是语塞,豆子小眼极复杂地看我一眼,低声道:“你这话说得这般白干嘛?”然后伸手拿回稿子,翻了两页,又对我道:“好,这一段又如何解释?不过是北方小国来使,这种事儿一年总有十数回的,年年也都是京都尹照管着,你记这般详细作甚?”他仔细看了两眼,瞳孔突然放大,复又不可置信地瞪我道:“只为着独孤相随口一句的提点?”
我不置可否,只道:“随手写多了两句,大人若是不喜,删了便是。”
“你这是什么态度?”他终于忍无可忍,跳脚道:“以你‘付’字单姓,能进这国史馆,已是皇上开了恩!你这背后再如何,进了这馆子,对着我这老头子,尊师重道四个字总要是会写的吧!”
我诧异地抬了头,温声道:“原来大人是真有心收了我这‘付’姓弟子的?倒是学生误会了!”
“你!你!”司徒盛气得干皮脸都有些发红,急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话来:“你这是做何?是要自寻死路吗?”
自寻死路?我还未及发笑,已有一副清雅的嗓音玩笑问道:“哪位大人想要自寻死路呀?可需谨燕帮上一把?”
司徒盛的脸色变了又变,转过身,还是恭敬地行了礼:“参见六殿下!”
六皇子还了礼,面上带笑,然而却不肯断了先前的话题,追问道:“二位方才谈论何事,如何说到自寻死路?这言语可有些激烈!”
我冷眼看着司徒盛,等着他作答。司徒盛的脸色还算正常,也可能是那张老面皮本就适合掩藏,他平稳答道:“不过说些前朝往事罢了。倒是六殿下,今日如何得空过来?”
“我可是个闲人,天天都得空的!”六皇子笑眯眯道,然而笑归笑,却不肯被司徒盛带得偏了,转了口,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道:“什么前朝往事?二位论得这般热烈,谨燕可是好奇得很,可否再说与我听听?”
我暗下冷笑,一股子怒气由心底自然生出,未及控制,已经哑声开口道:“不过是前朝南王妄想弑兄夺位的旧事而已,想南王最后落得身首异处,更连累其母姚皇后入不得宗庙!当真是,自寻死路!”
六皇子的脸色不变,只似稍稍回忆了一下,便点头同意道:“自寻死路?确是!确是!”
这话模拟两可,是在说我呢?还是真在说南王?我斜瞥一眼司徒盛,只见他的面色竟有些凝重,见我瞥他,眼神中颇有些责怪之意。我撇过脸,装作不见,我就是故意寒碜六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