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鬟笑着指曜灵香玉道:“京里来的贵客, 说要见见咱们菱姨娘,太太吩咐了,我便领着来了!”说着又掉头对曜灵道:“前头正忙,二位请自便,有什么只管对翠柳说。”说完便管自走开了。
香玉只管打量翠柳,心里揣度,不知其来历。
曜灵拉她一把,面上笑道:“翠柳这名字好,正衬得妹妹纤腰约素,身体如柳!”
翠柳听见京里贵客四个字,满面堆笑地上来:“二位里头请,我们姨娘正闷得很呢!不想您二位就来了!也是上天送来的时运!”
说着话便将西屋门口,大红门帘揭开,口中叫了一声:“菱姨娘,有人看你来了!”
香玉前脚迈进屋里,后脚还没来得及收进去,眼泪就又浮了出来,曜灵看见,忙将翠柳挡在屋外:“有劳妹妹!才来时,日头将脸上汗也晒出来了,妹妹若不嫌麻烦,请打盆热水来,我们就在这里匀匀脸,可好?”
边说话,曜灵边从袖子里掏出几块碎银子,递了过去。
翠柳咯咯笑着收了,反正这里也没人,她直接就接过去袖于手内,然后行了个礼道:“姑娘请等一等,我这就来!”转身就走了。
香玉憋了一上午的怨气,这时候总算得发泄出来,一见着屋里那人,便抽抽达达的用罗帕捂着脸,哭了出来。
曜灵则看着床上,独坐着那位姑娘,桃红柿蒂纹折枝花刻丝通袖袄,浅蓝色镶银丝万福苏缎长裙,头上几支金钗横着。耳边一对翠玉坠着。
因坐着看不出身量高矮来,不过脸上却看得出来,稚气尤存,面目亦有几分憔悴。
“我的苦命的儿啊!”香玉憋了半天,总算憋出句话来,却是语不成声,音不成调。听在曜灵耳内,只有十分的辛酸。
菱姐儿本来一人独坐,心中正自忐忑不安,不想外头突然来了这二位,其中一个更是哭号出来,她吃一大惊,忙将头抬了起来,其他书友正在看:。
一看见香玉的脸,菱姐儿心中便顿时明白过来,这位想必就是爹娘口中常说的那 位。自己的亲娘了。
“奶奶这是怎么了?”菱姐儿冷冷从床上站了起来,谁也不看,口中淡淡道:“今日本是大喜,奶奶前来道贺的吧?怎么反倒哭起来了?”
香玉哽咽得说不出话,自己的女儿,多少年来第一次见面。 不料却是这样的情形,这样的语言。
“我哪是什么奶奶,不过也是姨娘罢了!”香玉哭得涕泪齐下。几乎站也站不住,唯有半靠在曜灵身上。
菱姐儿倒是一脸冷静,镇定得与她小小的年纪不符,回身又坐了下去:“我不知道什么姨娘奶奶,不过听翠柳说是京里来的贵客,自然要以礼相待。你们有什么事?”
曜灵知道,这会子没有自己插嘴的份,自己最好是沉默,让香玉来说。
香玉定了定神,她是多年姨娘熬下来的。知道眼泪什么时候有用,什么时候无用。刚才不过初见女儿,伤心过试。现在看菱姐儿尚能平静下来,更何况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呢?
毕竟,香玉知道,自己女儿现在需要的,不是自己的眼泪,而是自己的帮助。
曜灵扶着香玉,慢慢走到床前,香玉坐在对面一张椅子上,长长吁了口气,又将眼泪鼻涕拭干净,方才开口道:“上回带信去京里,他们只说替你寻了个好人家,我也是才知道,原来就是这家,还做了大房的姨娘。”
最后两个字如烧红的烙铁,既烫伤了香玉的口舌,也灼痛了菱姐儿的心。
自知事起,她便被告之,亲娘在京里,接不得她去,只是每年有接济银子送来,倒也对她不坏。
后来长大了些,她长得正与洪老爷一样,香玉又是那样的出身,虽已不在当地,自然街市上闲言碎语也不少。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一般好人家便不敢要她,倒引得狂蜂浪蝶上门不少,家里爹娘便操心不过,正好大儿子娶亲时亏空了一笔银子,县令万大人又上门来求,少不得看在那三百两的份上,也就依从了。
这爹娘心里还有个想法,为娘的做了姨娘,女儿怎么就不能做?别人也许不能理解,可香玉是做了多年人家姨娘的,她总该能理解这番苦心的吧?!
再说,万家在吴县可谓大户,有钱有势,也算没亏待菱姐儿了。
事情一定下来,菱姐儿还有什么话好说?她知道自己没福,也不配小家小户地正经过日子,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自己的娘是那样一个人,自己还能求什么?更别说,自己是她不要的一个女儿,养在了外头。
红颜祸水,这是自她长大以来,听过最多的一句话了。
想到这里,又听见刚才香玉说自己做人家姨娘的话,菱姐儿郁结多年的怨气便借机喷薄了出来:
“做姨娘也是无法!我一个女儿家, 做不得主,偏生能做主的,又不要我,叫我怎么样呢?人家养了我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养大个丫头不是只有银子就能行的!要操多少心你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