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泠安来说,失去了奶奶她的生命已没有了任何意义。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会像奶奶这样疼爱她。
每当她想奶奶每当她受到伤害难过得要流泪的时候,她总是会努力地很用力地仰起头望着蓝得不太正常的天空,因为这样眼泪就会被咽下去。在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镌刻着成长的枯萎。镶入身体里的每一根血管。以使任何一滴血液流过都警醒着自己曾经孤独无助。
小时候她从来不会让自己哭泣,因为这是她的唯一还值钱的自尊,那时候她不管父亲母亲怎样用力拧她的耳朵,再怎样的疼痛。她一滴都没有流过。
难过的时候她会用尽仅有的零花钱去买冰棒,每每当那种冰凉的液体穿透过喉咙的时候,她享受这种跌落冰窖的快感。她觉得这样能让她暂离尘埃。
家里偶尔来客人的时候,客人跟她说话,她会惶恐地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客人就会开玩笑说:
哟!这孩子怎么从来都不说话,不会是哑的吧!
她是一个有着严重自闭症的孩子,五岁的时候。她知道她在很多人的眼里甚至是个不太正常的孩子。
她记得那个男人的脸总是狰狞的,他从来没有给过她笑脸,吃饭的时候从来不会叫她上桌。
她觉得她的身体已经残废。连同思想。血液。
她觉得自己是一只小狗,一只乞食的被人扔在街边的小狗,她赤裸裸地满目苍痍地从他的脚下爬过。那样不可选择地卑微。
有时候她会傻傻地想把身体内的每一滴血液放掉,无所不用其极地脱离她与这个男人仅有的最后关系。她憎恨这个男人,就像她憎恨着体内的血液一样。那样地不可原谅。她的人生是无辜的。而这个给予她生命的男人就是罪魁祸首。始作俑者。
没人会感受到她眼泪的寂寞,在眼泪死亡的那一刻,她被遗弃在零下温度里不得安生。
她什么也不是。
八岁的时候她就想漂泊,想沉堕,甚至想过死亡。她什么都是破碎的。上天未曾给过她一件适合的东西,包括家庭。
过早成熟的灵魂危险的疼痛着。
在她九岁那年,父亲因为醉酒驾车,跌落于死亡。她憎恨这个男人,但是他的离开却又突的让她恐惧,他真的永远走了,而她还好好的。再也没有人给她制造恐惧。
当她见到这个男人真的永远地闭上眼睛的时候,她是平静着的,没有眼泪没有悲伤没有欣喜。只觉得小脑袋里“轰”的一声变空白一片。内心没有一点跳动着的波澜。她冷静地面对了这个事实。
九岁那年,她看到了死亡。突如其来。
她从来不知道死亡原来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像她小时候不小心踩死的一只蚂蚁,生命如烟地飘过,无痕。
她自由了。她纯碎的活着,可是天却没有蓝起来。来自心底的疼痛不断地呐喊着,她想有天她也会死去的。像那个男人一样。她爱那个男人却从没有机会接近,她憎恨这个男人却从来没机会亲口告诉他。
他是最失败的父亲。她是最失败的女儿。
她贫穷,她必须养活自己。
在意识中贫穷,在贫穷中意识,然后忽然的就有了生活下去的勇气。微笑是自己对自己的恩赐,疼痛是自己给自己的奖赏。我们一直以为在疼痛中长大的孩子会更加成熟而果敢,却忘了疼痛会磨掉人的锐气,然后在时间的荒野里把自己出卖给寂寞,换来了很多很多的眼泪。我们一直生活在不幸中,在不幸中不得不学会坚强,然后知道积极地生活下去是一个怎样沉重的概念。
她哭了,眼泪以死亡对死亡的方式继续上演。
父亲跟母亲的婚姻生活终于因为父亲的离开而断离了争吵。恢复安宁。
母亲一直在上演着一个最可怜的角色。在她抉择的宿命里,她从来都不是幸福的,因为她一生都未爱过这个男人。人生最悲哀又无奈的事情是与一个不爱自己自己又不爱的人浪费了大半个人生。
她为了名分活着而活着。可是父亲又给过她什么?给了她什么?除了争吵还是争吵,这是他们生活着的全部内容。她常见到母亲的眼泪。她想:她应该是一个值得同情的女子。在她的生命里,疼痛,无处不在。可是这些年,她跟父亲一样,未曾让她感应到关于温暖的解读。
在社会的最底层里,她终于学着原谅,原谅这个女人如同原谅那个男人。她终究是一个善良的孩子,有着善良的血液。
可是有谁会记得我们受伤的样子,有谁会记得我们鲜血淋漓的过去。站在时光的彼岸。傲慢了青春,苍老了童年。
她一直记得心脏疼痛的感觉,在时代的影子里。它一直停留着,未曾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