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草根民企发展的最大启示,在于经济大转型中到底怎样识别新的经济价值和新的经济基因。大变局与大整顿中,老旧者难免将死,新兴者正脱颖而出,许多新的企业、新的价值、新的事物、新的经济基因,在传统思维里不起眼甚至很简陋、很落后,但其中包含了巨大的成长性因子,在转型与变化中会迅速发酵和裂变,会加速变身为替代老生产力的新生产力。世间的事往往如此残酷和富于戏剧性。在80年代的经济热潮中,谁是最优质企业?谁代表最先进的生产力?似乎是一望即知。我们当年很多客户,比如一汽、二汽、嘉陵、中化、联想等,都是全社会公认的优质企业,是短缺经济中供不应求的强势企业。但在经济低谷和转型期,面对温州的小作坊生产和十万销售大军的“腐败”机制,面对普遍因管理资源不足而表现为家族作坊式的小企业们,到底谁是符合市场经济发展的新生产力基因?这是需要我们的咨询家、投行家、理论家等用全新的视角与思维去辨识和发掘,去助长和推动的。
到今天,当全世界均对中国经济如此成功议论纷纷的时候,“温州奇迹”可以列为解析“中国奇迹”的一个经典缩影。温州人用他们蚂蚁搬山式的个体私营作坊大军,聚沙成塔、汇流成河,继而称王天下。人们惊异之余所看到的,正是中国能够迅速崛起的内在根由。以笔的生产为例,当温州人每支笔仅赚几厘,每年生产的数亿支笔占领世界市场头把交椅时,关于什么才是“优势”的认识,便得到一次彻底的观念颠覆。你能设想当初上海的名牌国企们,会干这些事吗?--政治型企业家与市场机会型企业家的区别,也由此可见端倪。后者就像是草,“南方谈话”发展市场经济的春风一过,便莺飞草长、绿遍江南,国退民进的大潮也会无可匹敌。当邓小平“姓社姓资不争论”的主张成为主导,经济的归于经济,企业的归于企业,市场的归于市场,“草根”们的机会就来了。政治型企业家的时代也就落幕了。温州的经济真正勃发,实际上是在中国经济的第二次波动中完成的,温州制造业找到了大规模、低成本、全球化的外向型加工制造业的经济新路,使该地区经济完成了从发育、形成到爆发性成长的全过程。
在当年的经济低谷和波动中,人们对初起的温州经济产生了明显的认识冲突,正表现了80年代中人们对新价值的判断能力并不很强。特别是受到意识形态的影响,对诸如民营机制,市场发育和成长,新兴机会的捕捉和放大等,思维中几乎没有概念。温州争论对我们今天企业家的启示,最重要的核心在于:经济热潮中大量企业因为环境和地位而财源滚滚并被人看好,但并一定不是从深层次认识企业真实能力和前景的最好方法;只有到了“水落石出”的低谷期,所有企业都在困境中挣扎时,才最有可能发现新兴生产力和最好的企业,并全力扶植和帮助其渡过难关,这是投资家、投行家及企业家认真修炼的能力和功夫。
今天回首远望20世纪80年代的政治型企业家,他们中的最杰出者,却大多成为悲剧性人物。这是那个时代的背景使然。
2008年我写《真相:谁推动了中国改革》一书,送给国务院参事陈全生先生一本。他说他回家一口气读到凌晨,印象最深的是80年代那一批志存高远但命比纸薄的企业家。当年的承包制之争、股份制之辩,等等,在今天的人看来简直不知所云,但对于那一代企业家来说,却是一种真实无比的社会生态,每个人都在一片理论与思想的混沌中三面开战:一面与政治权力争斗纠缠于意识形态之争,一不小心就会跌入凶险的政治陷阱;一面在争夺只有打破行政控制才能获取的稀缺资源,在重重险境和前路未知的改革探索中,往往是激进者冒越界的风险,保守者将一无所获;一面还要在市场上东拼西杀,外部市场与内部管理都在传统思维的约束下步步为营,每一场改革都面临着上下左右的多重障碍。
1991年1月,我办好了出国签证,从首都机场起飞去美国。在十多个小时的飞行中,我有种穿越游走于时间隧道的奇异感觉。我在回忆80年代,也在反思80年代,一个最强烈的感受猛然间涌来:这一场看似很久、实则短暂的10年改革,恰恰在短短10年中迅速经历了从“解放”到“复辟”的巨大人间变革!
我感觉,一个“时代”结束了。
我在这场改革中浸入之深、投入之多,自不待言。我的全部能量、智慧、心血、经验,都是全情抛洒、不惜余力。今天不得不飞往大洋彼岸,暂时离开我所珍爱的改革事业,心里多少感触,多少无奈,多少不甘。但在我心深处,永远激荡着涌动不息的朦胧期待。
我知道,我和我的合作者、我的企业客户,都是这个时代最积极最投入的“弄潮儿”。但同时,我也常常会觉得自己和自己的同壕战友们,又像是不断与一架巨大的旧体制“风车”做着一次又一次看似徒劳的 “风车大战”的现代“堂·吉诃德”。只有我们这些一线作战者,才深切地痛感这旧体制坚冰的无比深厚,才深刻地知晓那种“进两步、退一步”的改革艰辛。我感觉,在我和我所开创的和君创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