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巨大的假藤植物吞噬了,不再明朗。
车在转角等着,陆祥靠在车头抽烟,我急跑了几步,催他道:“几点钟了,快回吧。”
汽车发出突突的声响,汽油焦香新鲜的味道刹那弥漫,狭小的车厢里,这气味还没散尽,汽车已经到公寓楼下,车没停稳,我已经打开车门,又嘱咐陆祥道:“你吃了饭么别乱跑,兴许少爷要用车的。”
陆祥应了声,又有些迟疑。我这里都走到门口了,他喊了声“太太”。
“什么事呀?”我回头,脚下也没停,陆祥站在楼的阴影里,手里拿着帽子,几乎将那帽子搅成团了。
“没什么……”
“快讲呀,我这里赶时间的。”
“就是上个月工钱么,不晓得……什么时候……”他结巴起来,我脸色一沉,不悦道:“你在袁家在老了的,这些年什么时候拖过你们工钱呀?就上个月迟发了些就急成这样?多给早发的时候你倒不讲了。”
“不是呀太太,我家里用项大,都等着这工钱呢,再说我听见招娣她们也没发……”他偷眼瞧我,有些话自然不敢明讲。
“你的耳报神也快,你就没听见说少爷工厂里这个月要结帐的,到时候你们都有红包的事呀?”我厉声喝了句,临走,又骂他道:“少爷身体不好你是晓得的,这时候再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烦他么,我也不罚你,只让你回北平给他们袁家守灵完事。”
“不敢不敢……”他一迭声叫起来,陪笑替我拉开大门,开电梯的锡兰人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坐在电梯深处,像个雕塑似的,不动声色催你加快脚步。
我心里有些烦乱,零碎的生活像潮水般涌来,不是别人口中的家长里短,也无关些风花雪月,只有日复一日相似的人和场景,轮番上演,一会儿是招娣的亲戚来了,要寻个事做;一会儿又是十三少生意场上的朋友来诉苦;一会儿是帮佣的工钱迟发了,一会儿又是谁要辞工不干了;一会儿是十三少的病,一会儿又是他家里的人,反反复复,总不消停,每天从睁眼就能预见一整天的生活,好象打仗一样,耽误不起片刻。
才踏出电梯门,迎面差点撞在一个人身上,我才要躲,只听见那人哈哈笑道:“弟妹回来啦。”
“三哥?”是袁一德,穿着灰黑色的长大衣,昵帽子、黑皮鞋,满脸的笑,春风得意。
“这就要走?”我一面招呼着,一面朝里往,十三少像坐在客厅椅子上,听见我们说话也没出来。“吃了饭再走哇。”
“不用了。”袁一德抬抬手,他手里一叠文件,“我啊,得了这个比吃人参还好。弟妹快回去吧,我那弟弟想得紧哦。”
他眉梢一挑进了电梯,隔着电梯门,还朝我扬扬手里的纸。眼睛贼亮的,笑容像猫一样,又冷又透着丝丝狠意。
“一夫,我回来了。”我也顾不得袁一德,转身进屋,脱掉大衣,嘴上问着,“招娣,饭菜都准备好了呀?少爷的药有没有按时吃?”
招娣站在墙角,抬着眼角偷偷瞧我,又瞧瞧十三少,不敢搭话。宋妈也躲在厨房里,偷偷朝往张望,桌上哪里有菜,倒铺满了张纸笔墨,十三少么,坐在沙发上,背对着我,始终不发一言。
“这是怎么了?”我迟疑问道,也没人答我,家里气氛压抑,像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儿。
“一夫……”我有些后怕,坐到他身边,十三少的脸,阴沉发黑,不单是怒气,还有隐在后头的病容,沉重而凝滞,着实吓了我一跳。
“你们倒说话呀!少爷的药呢?”我的声音尖利起来,微微发颤,握着十三少的手,他的手指冰冷的,手心却滚滚发烫。
“一夫,这是怎么了?你倒说句话呀。”我使劲儿搓揉着他的手,他没有回握向我,一双手,始终松散的,没有力量。
“招娣,去挂电话请史密斯大夫……”
“呜~~”话没完,十三少突然哭出声来,眼睛里却没泪,只是抱着手,撑着头,混身绷紧了,好象要吐出气来,却越咽越喘。
“快来人呐!”我拼命给他顺气儿,又让招娣倒水,又要挂电话请医生,十三少从肩上握住我的手,一个劲儿只是摇头。
“你到底哪里不舒服了?讲出来我心里也不急呀。”
他还是摆手,憋了半天才凄然一笑。
“一夫……”
“太太!”招娣打旁边突然站出来,一咬牙道:“少爷么是心里又急又痛,刚才三少爷来,硬逼着少爷把霞飞路的铺子和纺织厂让出来了!”
“招娣!”她话没完,十三少厉喝一声,猛地站起,只站到半途,身体一僵,便往前倒,我连忙撑住他,只觉他的体温陡然发凉,不及反应,只听耳边“哇”一声吐,一口血,直喷在我脸上、身上,溅到远处的墙上,刺目的,带着淡淡的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