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桌上哗啦啦的洗牌声没停,街面上又传来突突的汽车声,伙计跑了出去,吆喝着下货,外头喧哗一片,倒把我们的讲话声音都盖住了。
“老板娘,你家生意么越做越大了,没两天功夫,又进这么多米。”翠芳笑着拐了拐金莺,又向我道:“她们么总羡慕你,我倒羡慕金莺,踏踏实实过日子,再简单没有了。”
“我有什么好羡慕呀?”我瞅了眼金莺,她脸上带笑不笑的,长叹口气道:“我也没什么好,就这点家业么都是他李家的,同我有什么关系呀?讲起来么还什么老板娘,人家家里人根本不认,就认从前那个乡下老婆。”
“哎哟喂,管那么多做什么呀,你只把李树心抓在手里就好了。”方玉卿笑眯眯望着我,“像人家宛芳一样,袁家的事么从来不问的,只把十三少伺候好了就万事大吉。”
我心里有事,也笑不起来,摸着张牌,懒洋洋打出去才发觉正是自己缺的二筒,还不等我说呢,方玉卿在一旁嚷起来,“发牌不能反悔哟~碰了……”
“呀,你别动,我吃你一回。”那边牌才落桌,金莺一把抓住方玉卿,这回才笑得透彻,“你么手紧死了,难得吃一回,倒吃个好的。”
“哟,你也学柳晓儿呀,她么只认一个人的,你么只会等一张牌哦。”
说着噗哧笑了,金莺也问,“听说她去闹杜月笙的场,真够大胆的啊。”
“那叫什么大胆呀,那叫糊涂油蒙了心。你没瞧见柳晓儿的样子……”翠芳说着直摇头,玉葱一样的指头指向我,“我都不忍心讲,你问她,那天她追出去了。”
不提还好,一提,就如同大石压在胸口上,连喘气都难。
我追出去,柳晓儿被扔在街上,来往的行人投来狐疑的目光,绕开她,加快了步伐。
“柳晓儿……”我喊了一声,扑上前,却被几个保镖拦住了。
“袁太太,这女人也不晓得路数,当心伤了袁太太。”
“松手!”我厉声喝他,不自觉声音微微发颤,冷哧道:“你们一帮男人,倒怕被个女人伤了?笑话!”
十三少追了出来,见这个样子,喊过人去,低低吩咐了几句,那人面露难色,踌躇道:“袁少爷,不是我们没房间呀,只是她来闹场子的,怎么好找个房间安顿她?再讲了,要是杜老爷晓得了,我们可还要不要脑袋了?”
“杜老爷那里万怪不到你们头上,这人,也是旧识,你听我的,只开个房间么房费算在我帐上就好了。”
柳晓儿像没瞧见我似的,直瞪着十三少,听他吩咐完,凄凉一笑,颓然就往后倒。
我一把扶住她,又气又疑,只问得出一句,“你走也走了么回来做什么呀?”
……
牌桌上又是一阵牌响,哗啦啦的将我拉回现实。方玉卿不以为然,点了支香烟,直摇头道:“柳晓儿么认死理的,她走也走了,何必要回来?上海这地方看着热闹了,哪里晓得里面的艰难。她就是好好回来那马有才还不定容得下她呢,回来了居然还迷戏子……”
“说得是呀,老也老了,要开门做生意也不容易。捧戏子?那是老爷少爷阔太太才玩得起的。”金莺也在旁边帮腔。说别人的事,再凄苦也不近身,个个讲起来都头头是道。
翠芳冷笑道:“哪个不晓得这话呀,可柳晓儿跟中了魔似的,一心只在程砚秋身上。你们说她是回上海呀?人家根本不晓得哪里是上海哪里是北平,人家只晓得程砚秋今天在天津、明天在北平,在后天么又要到上海来……她就跟着跑喽。”
“你说什么?这两年,她就这么折腾?”金莺倒吸了口冷气,向方玉卿道:“难怪我说她也有些积蓄的,怎么那么容易就花光了。”
“家有千金,不如日进纷纷。她能有多少?值得这样到处跟着程砚秋跑?那天把她安置在礼查饭店,住了三天,我再去瞧,服务生在打扫卫生呢,那个房间么乱糟糟的,她睡过的床、用过的毛巾、穿过的睡衣,一样样都扫干净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就跟没这个人似的。”我一口气说完,胸口的大石才松了些。
牌桌上的人却是一阵沉默,半晌,方玉卿似笑非笑,嘲讽道:“这才是……谁红过、谁来过、谁住过,到头来,谁认得谁?谁还记得谁?”
忍不住的伤感在四个人中间蔓延,麻将牌热闹的声音停止了,耳边只有外头伙计忙碌的下货声。日子眼睁睁就在目下,但怎么融都融不进去。这一瞬,我们几个,都沉浸在恍惚的光阴里,有种深刻的无奈与悲伤,怎么挥也挥不去。
“那她没说去哪儿?”金莺第一个打破这沉寂,追问道:“我晓得的时候么都晚了,大家姐妹一场,该帮她一把的。”
“怎么帮?她迷成那样,再多钱也花不了两天的。”
“话是这么讲,总是我们的心意呀,有总比没有强,谁还嫌钱少了不成?”金莺和翠芳争起来,又问我道:“她就没和你说什么?”
……
三天,三天的时间里,柳晓儿只是傻笑,任我劝她、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