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喂,说了替我摆个双台么,两个主人凭白跑去宁波玩了一趟,这时候才来,该罚吃三杯!”
我们一进屋,满厅的人,都是些熟面孔,经月不见,从前的姐妹都上前招呼,方玉卿拉了我的手道:“你们瞧瞧,这才几个月呐,出落得像朵芙蓉花似的,别说男人,连我看了都喜欢。”
“你喜欢,你喜欢么只好等下辈子了。”钱素梅笑接了一句,又指向我道:“那天在路上遇见么,我都差点认不出来的。宛芳带着个娘姨,又穿着狐皮大衣,手上拿着个珍珠小皮包,真像那么回事儿呀!”
赵如理两兄弟磕着瓜子儿,笑向十三少:“你是个会养人的,我们这些人,白扔多少钱在堂子里,只见鸨母么一天比一天胖了,身边这些看惯了的倌人,只有一天比一天老相的。”
“哟,你有袁少爷那本事,我可还在堂子里混呀?我也早收拾收拾做少奶奶去了。”苏晓白白了陈如理一眼,冷笑道:“自己不好么就老老实实待着,非要去比做什么,一比,才晓得短了。”
“短?你说我别的还好,这长短怎么好乱讲的?”陈如理忍着笑,扳过苏晓白的头,与她附耳道:“你昨天还喊着受不了的,我这短么短些,也是为你备的呀!”
一句笑话,满屋子笑得听不清谁在说话。我反倒腼腆了,低着头半靠在十三少身边,见这屋子里形形色色熟悉的脸孔,从前不见得亲热,今天倒有些暖暖的亲近之感。金莺见我这样,少不得上前拉了我的手,向众人道:“你们么只当自己还在把势场里,说句笑话也不当真,人家宛芳可是从良了,再听见这些话,耳朵都要烧起来的。”
我冲她一笑,又问,“说你认识了个新客人,倒是哪个?”
金莺脸上一红,凑上前贴着我的耳朵道:“你瞧见要笑的,他那个人上不得台面,又是小本生意,今天本来要来的,谁晓得又到了批货,伙计们靠不住,只好自己去盯着了。”
我二人握着手,满肚子话想说,奈何屋子里人多,柳晓儿一手端着个酒杯,一手捻着只香烟,拨开人群走上前道:“你们一打岔么,酒也忘了罚。这可是逃不了的!”说着不由分说便灌了我满杯,又要倒时,十三少道:“余下的我来吃好了。”
又是一阵哄笑,我脸上一热,索性将酒杯送到十三少唇边,嗔众人道:“许你们有私情,倒不让我们代酒,这是哪里的规矩呀?”
话音不落,十三少已吃得满杯,不曾停歇,柳晓儿又斟得另一杯道:“规矩是吃到醉的,你要守规矩么,今天就把那几箱洋酒全喝光了才许走。”
“对对,难得一聚,今日要把这几个月欠的酒一并吃了才放人。”李从益也跟着起哄,因向身旁的王临安道:“王老爷可曾见袁少爷新买的汽车呀?德国货,别说整个上海,连全中国也没几辆的!”
王临安嗯嗯应着,头上的白发掉得不剩几根了,一双三角眼眯成细缝,把眼向我一瞧,答非所问道:“宛芳是好人家模样呀~”
席上的人纷纷附合,正热闹呢,那边柳晓儿又扬声道:“我说我的脸孔不够大么,总要瞧在袁少爷份上的。迟少爷,你今天可是最晚的一个,自己说要怎么罚?”
“当罚当罚,我自吃那满缸鸡缸酒可好?”迟子墨说着已携翠芳入内,展眼向屋里众人招呼,又遥遥对十三少道:“你么有酒席也不摆在我那儿,那满缸酒有一半是你的!”
“哟!我当迟少爷好量呢,这还没开喝呢,就找上帮手了!”柳晓儿叉腰一笑,向屋里道:“看来我这里酒是不够了,只好让娘姨出去打么,众位老爷少爷们可喝外头小作坊的薄酒呀?”
迟子墨朗声接道:“这倒不妨,我恰好备了好酒作礼。”说着回身吩咐他的跟班,“去把车里那两箱法兰西葡萄酒拿来,另外还有一箱是山西出的好汾酒,也一起拿来!”
于是众人纷纷叫好,交通局的张士成笑道:“这些货可是稀缺商品,尤其是法兰西葡萄酒,船才靠岸么就被几个大佬抢光了,我们局长前些天想要都没门路,迟少爷生意做得大喽,倒舍不得把明园里的时髦倌人带来给我们瞧瞧,也好开开眼界呐。”
“那有什么难的,明园是打开门做生意,巴不得张先生也去捧捧场的。哪里像袁夫人么,上海滩上有名的‘三两金’,平时想瞧还瞧不着呢。”迟子墨笑容满面,我却觉得句句刺心,十三少淡淡一笑,缓缓接道,“今日不过朋友聚会,大家都够赏脸,这倒不是几两金能买得来的。”
屋里的人,也有听得懂的,也有不甚明白的,接不上话,一笑而过又问起十三少新车的事,我插不上嘴,又是满屋烟呛,拉着金莺,穿过她家窄小的走廊,走廊尽头的五斗柜上,立着一张柳晓儿的照片,上了色,杏仁一样的眼分外妩媚,配着一头卷发、短袖高开叉的旗袍,满旗袍牡丹花开,说不出的热闹艳丽。
“她倒漂亮。”金莺赞了一句,又附耳道:“听见说姘了戏子,不晓得真假。”
“这有什么奇怪的?倒是你弟弟,现在可听话些?”
金莺苦涩一笑,摇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