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又乐了一回,还是王老爷出来周旋道:“玩笑么,也有限,别塌了宛芳的面子反而不美,适才进屋瞧见各位送的贺礼,竟是琳琅满目,看之不足。之谨该借此立文纪念,倒是一桩雅事。”
众姐妹嘁嘁议论起来,金莺拉了拉我的衣袖,使个眼色,我二人自到前厅,桌上那些寿面、寿桃不算,另织锦的衣缎、绣花的手帕,更有些胭脂水粉、妆盒镜台,摆满桌面犹不够,屋角还堆着些锦被绸褥等大件,妈妈领着翠芳在那儿清点,眉眼笑作一堆,连声招呼来客的小厮们坐着吃茶。
金莺啧啧称叹,连声道:“这要再过几回生日,不用做生意嘛,头面都争齐了。”
“你傻啊!”我戳了金莺一指,冷笑道:“争得再多,不过是妈妈们的,连赎身份子都不够,再不巴结生意,更不知卖到哪儿去了。”
“宛芳,我说说你么你又嫌烦。这会儿客人们都在,你倒先溜出来玩,这又是你姐姐教你的理?”妈妈显是听见那句话了,狠狠瞪了我一眼,目光犀利,连带金莺也不禁吐舌,忙同我一道踅回厅内,众人已开始划拳,起先陈如理的庄,连输三拳,又换李自同,这菜还没上全,人人都喝了半饱,保险灯亮晃晃的,天气又热,任娘姨在后扇着大扇,还是热不停口,只拿酒灌。
已是民国了,堂子里还留着清末的痕迹。时髦些的倌人都换了装束,柳晓儿一身紫色缀花旗袍,窄窄的领口袖口,越发显得腰身一握,苗条婀娜;苏晓白则是一条轻纱长裙,衬着对襟小衣,腕上一对金灿灿的龙凤镯,晃得陈如理面目有光;唯有方玉卿因王临安年老,投其所好,还是清末妆容,一双柳叶眉,直画入鬓,齐至两腮的元宝领,将圆脸削尖成瓜子型,脑后盘成一圆髻,髻上别一枝碧玉钗,唇心点一颗红,还如汉唐画里的美人儿。
打量时,王老爷输了一拳,众人嚷着要他吃酒,方玉卿刚端起仿汝窑天青杯子,被苏晓白拦下了,“说好的都不许代,怎么又错了规矩。”
“他们么,自然不能代,可王老爷风寒才好,经不得灌,别说这一杯,今夜王老爷的酒,众倌人都该代饮才对。”
“好好好!”许自清连声称赞,夸道:“都说苏兴里的方先生好,今日才见识了,怪道王老爷在你那儿这么多年。”
方玉卿也不即答,仰面吃尽一回,这才笑道:“厌么早就厌了,又怕人说朝三暮四,忍着罢咧。”
合席哈哈大笑,王临安指着方玉卿直摇头,吃了酒,苍老的脸也有些红润,连声道:“要忍么回家去忍喽,叫了局,忍了吃亏哟。”
这回笑得自有深意,金莺与李二少相视一眼,不由垂下头红了脸,引得众人一番取笑——都是为了今夜这酒,吃吃么,便醉了三分,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许亚兴也趁势在柳晓儿腰间摸了一把,甚为得意。
刚一落座,我早被人左右挟住,各灌了满杯犹不停,口内直嚷嚷,“寿星说说又不见了,也不劝我们吃酒,当真该罚。”
“罚她唱支曲罢,宛如的小曲蛮好听。”
“这可不成,唱曲儿那是轻饶了她,今天说要吃酒么,宛如总不好意思拒绝。”
“对对对,喝了那满缸才许散。”
你一言我一语,这么吵嚷间,我已被灌下四、五杯酒。荣玥里的陈碧清与沈如月抵着我的后背数着杯数。莫说满缸,连喝几盅,便有些头晕目眩,正待求饶,外头唏哩哗啦一阵响,满桌皆侧耳道:“什么阵仗?倒像哪里搬家。”
“这生辰宴到底不太平,我去外头瞧瞧。”趁势挣脱她二人,刚到得厅前,却见屋外堆着许多红木家俱,妈妈站在一旁张着嘴也不知问,翠芳拨开几个工人道:“你们这是往哪儿送?”
“这儿可是崇三里吴沁芳先生书寓?”
“是却是,可……”翠芳将沁芳去年已逝这话忍了回去,还要问时,外场有人喊:“正是此处,烦劳大家伙将这些物件抬进去。”
我偏头一看,是袁少爷的跟班儿——陆祥,一件件数着数儿,身边还有一只镶贝掐金的乌木箱子,时刻不离。
“这是做什么?”动静太大,里间的客人也都出来看热闹,陆祥笑向前,耸肩道:“我家袁十三少因有要事昨夜赶回北平,这些东西么,都是为宛芳小先生庆生送的贺礼。我家少爷说了,一为庆生,二为赔罪,秦妈妈您可不许沾了去。”
“这家俱……”方玉卿瞪着眼,啧啧称叹,连客人们也私下议论不停,妈妈已然呆了过去,陆祥催了几遍方喃喃应道:“小孩儿家过个生辰么,少爷意思意思就成,这样大礼,可不敢当。”
“满堂红木家俱,并这一箱翡翠头面、衣裳首饰,放在哪儿您可言语一声儿,若有个闪失,小的才叫当不起。”
“这、这……”
“哎哟喂,宛芳么,别说挂牌做生意了,就是另立门户也齐全喽。”柳晓儿半嗔半笑,斜睨了我一眼。
本就没吃东西,心里又惊急交加,偏偏人多,强压着不曾发作,才听见这句,适才的酒压不住,齐涌上来,“哇”一声吐了身旁的金莺满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