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鲜活的人,片刻之后,就已经成为长安街市上一具全无生气的尸体。
回去的路被神策营的军队封锁了起来,我只得绕道而行。幸而我深具出逃之经验,对于长安的大街小巷了如指掌。
人们并未因为此事的发生而意兴阑珊,大将军的死成为上元节最出人意料的表演。许多游手好闲的人们交头接耳,如同鹅似的伸长了脖颈张望着,希望自神策营士兵的身后看出一些端倪。
流言不胫而走,“你知道吗?这是西凉的奸细所为。”
西凉的奸细,自从与西凉的战事开始以后,西凉这两个字就成为魔鬼的代名词。
我穿过无人的小巷,夜色之中黑暗的狭巷如同是野兽幽深的巨口。雪光之下,我看见前面站着的那名绿衣女子。我忽然惊觉,在变故发生的瞬间,她并不在我和小安的身边。
她正与一名黑衣人低声交谈,当我出现在巷口之时,两人同时发现了我的存在。
黑衣人如风掠而,伸手扼住我的脖子。我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巴,眼珠因充血而变得混沌不清。我要死了吗?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在上元节长安的小巷中?
在那个瞬间,我甚至想到了天亮后,早起的人们发现我的尸体时脸上惊愕与兴奋混夹的神情。一夜之间,长安死了征西大将军和相府家的三小姐,只怕连圣上都会感觉到震惊。
只不过,我并没有成为这件连环杀人案的第二个主角。玳瑁握住了那人的手腕:“放开她。”
黑衣人却不愿轻易放手:“她发现了你的身份,她必须死。”
玳瑁却固执地重复:“我命令你,立刻放开她。”
我始终不知玳瑁为何会冒着生命危险饶我一死,她后来也没有说过。很久很久以后,当我和小安偶然提起玳瑁之时,他终于道破了其中原委。
“玳瑁说她看见你的时候就想起了她的妹妹。她有个远在家乡的妹妹,与你同岁。”
黑衣人恶狠狠地瞪视着我,但最终还是飘然而去。玳瑁亦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目光陌生而复杂。
我本以为她只是一个单纯的舞妓,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我们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手足无措的尴尬。终于,玳瑁开口了:“你会告诉别人吗?”
我摇了摇头,若她不相信我,她便不会放过我的性命。
玳瑁拉着我的手,带我走出小巷。人们慢慢地散去了,雪地上只余下鞭炮的纸屑和垃圾。我们站在雪地上四顾茫然,长安的夜晚,原来凄冷如厮。
“我家乡的雪比这里要厚得多。”玳瑁说:“我是西凉国的公主。”
我一惊,凝视着她的侧面。她自嘲地笑笑,“很惊人吧!我们西凉的女子和你们中原的不同。女子和男子一样,也可以出征打仗。我战败被俘,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他们只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女子,带回长安。”
“你身为公主,为何要忍受这样的耻辱。”我有些结巴地问。
她双眉微扬,哀伤的脸上掠过一抹英气,“战败被俘与死是没有区别的,我已经无法回到我的祖国去了,也许会永远留在长安。”
“做奸细吗?”我心直口快地追问。
她微笑,是难得的温暖的微笑:“不仅如此,”她轻声说,“还因为小安。”
在那个瞬间,她脸上光芒比雪光还要更加夺目。我痴痴地注视着她美丽的脸,我一直自认长相不俗,但在遇到她以后,却难免自惭形秽。这个冰冷的女子所带的魅力是致人于死的,我相信许多男人在迷恋她的时候,必然怀着飞蛾扑火般必死的情绪。
“小安若是知道了这一切……”
她握住我的手,脸上第一次现出急切的神情,“不要告诉他,无论谁知道都没有关系,只有他不可以。”
我痛苦地看着她因爱情而闪闪发光的面颊,她可知道,就是在今天,我也同她一样深深地爱上了小安?
“其实,你是西凉的公主,与他也算门当户对。”我试探着说。
她坚定地摇头:“我已经是不洁之身,而且以后还会继续周旋于王孙公子之间。我宁可在他的心里,我只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官妓。”
她亮晶晶的双眸诚挚地注视着我的脸:“宝钏,你不会出卖我,我见你的第一面就相信这一点。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我不由自主地点头,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如此郑重地与我定约,我知我会坚守,是因为我个性之中深藏的野性与不安,也或者是因为玳瑁如同一剂毒药一样地蛊惑着我,更或者是因为我与她同样相信隐瞒小安是最佳的选择。
对于我来说,所谓国家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名词。我知道她是我的敌人,也知道许多将士在前方出生入死,抛头颅洒热血只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家园。但对于十七岁情窦初开的我来说,这一切都无关紧要。
我所关心的只有我自己和我所爱的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