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无铁说着,拿眼斜瞥方贤。可直到他将自己心中最大的秘密说完,也不见方贤的面上有任何他想看到的表情,不禁奇声问道:“难道你不觉得这些往事有些让人匪夷所思?”
方贤淡淡地笑了笑,回道:“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有必要故做匪夷所思状来讨好您老么?”
“你早就料到了?”这下,两人所应处的状态登时倒换过来,原本应该风轻云淡笑看往事的林无铁此时不由面露匪夷所思状,道:“这怎么可能?是谁告知于你的?”
林无铁此时想到的第一个是李奇,在他的记忆中,除了太子那边,只有李奇那一帮人知道自己的底细。
“不是李奇。”方贤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我是猜的。”
“我就说嘛,以李奇的为人,是不可能没经由我的允许,就将我的老底掀给别人看的。”林无铁道:“再说了,当初你被石头引入李奇府中时,我就一直在场,根本就没听到他提及过关于我的任何讯息。”
“你当时就在李奇房内?”方贤两眼大睁,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林无铁。随即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道:“我想起来了,当时我听到屏风后曾响起过一声敲击木方的声音,原来屏风后的那个人是你。”
林无铁听了方贤的前半句,又瞅见他面上的神情,心中不禁微微得意。可得意之心才起,又瞬即被方贤紧接着的一句话生生压了下去,神情复杂地道:“你竟听出屏风后藏了人?”
“之前并不敢确定。”方贤道:“李奇与石头两个人一正一侧地相伴于屋内,在他们那等人物的面前,我至少要打起十分的心神来应对,其他的事根本无暇去验证。”
林无铁定定地看着方贤,眼中透出对他的赞赏之色越来越浓:“知道我为什么会跟你走在同一条道路上么?”
“因为我们的梦很相似,至少在梦里有一条相似的道路。”
“现在是,但以前不是。”林无铁忽地轻轻一叹,道:“如果换作是从前的我们,我们会在你将那方黄玉呈送给太子后,用尽一切办法让你永远的闭嘴。”
方贤知道林无铁所说的“我们”是哪些人:“李奇的心或许在得知我是方家的人后,对太子有些失望了,是也不是?”
“你是我见过的人当中,最聪明也最能揣摩人心的一个人。”林无铁劝道:“以后尽量收敛些,中庸之道才是在大梁当前朝局中最佳的保命之道。”
见方贤认真的点了点头,林无铁又道:“不光是李奇的心,我的心同样也对太子感到很失望,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因为在他的眼中,每一个为他所用的人都只不过是他的棋子。”方贤的话如利锥一般深深扎向林无铁的心:“他是高高在上的,所以不会对任何棋子产生任何感情。只是,他忽视了一件事,他的棋子是活着的人,是人有会有爱恨憎恶之情。”
林无铁面上微微一抽,好半晌,才幽幽地道:“不管怎么说,在他们兄弟两个中,他是最适合承统的人。因此,那些拥着世间无所能免之情的人都愿意为他化为一枚枚没有任何情感的棋子。不过,落在异乡他族的棋子,年月一长就不能免欲地沾染上一些世间之情,其中最让人心痛却又无奈的就是失望之情。”
说完,收回幽幽之目,转望方贤,问道:“你可知道这又是为何?”
方贤被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失望之情所感染,轻轻地摇了摇头,怎么都不愿打破屋中所弥漫着的这种氛围。
“方老爷子虽然将蜀王暗绣龙袍之事捅到了天子面前,但终究难以抵挡人家的亲情攻势。所以,虽然让天子下立太子的决心,却也使得天子警觉到朝臣们结党心思。”林无铁靠入椅内,身子越绻越紧,道:“于是,方老爷子自然而然就成了天子眼中最堪忧的臣子。当然,天子心中最警惕的还是他自己的儿子。因为天子已过知命之年,因为他最小的儿子也已经年近三旬了。如果天子再稳位二十年,两位皇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得过自己的父亲。”
直到此时,方贤才听明白他话里头的真正意思,但还是摇头否定道:“两位皇子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当着天下人的面逼自己的父亲禅位……”
林无铁不待把话说完,立即冷笑着反问道:“立朝以来,子夺父位的事还少么?”
方贤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无奈地说道:“我知道的就有五次,而且成功的就有三次。”
“所以,当太子一察觉到天子的这种心迹时,他便将一个人推了出来,向天子以及天下人表明自己是清白的。”
“被推出来的那个人是谁?”
“荆南方家的方如风方老爷子。”林无铁吐出的字如同一记记重锤,重重地锤击在方贤的胸口,锤得他两眼发黑,几欲喷血!
直到现在,方贤才明白方家的多舛命运;才明白祖父一直以来都只是某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一枚为了摘清自己随时都可舍弃的棋子;才明白李奇当初一论及祖父时,面上为何会显露出落寞、失望、无奈的神情;才明白李奇为何会在他这方家人面前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