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鼻涕的呜咽声渐渐消止,朱元璋心头的沉痛却无从抑制,若在往常,这沉痛或可转为愤怒,转为对当事官员不作为的怨愤。
但此时此刻,当事人近在眼前,又是这么个可怜无依靠的小娃娃,朱元璋实在无法给自己找理由,撇清自己的责任。
任下面官员如何胡作非为,但这中都之事,是他朱元璋亲旨敲定的……
他朱元璋有责任敦促察管,不叫这中都之事祸害百姓,但亲军都尉府未有察报,他朱元璋又轻信李善长的虚假奏报,才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现在你该知道,为何我瞧不上那朱天子了吧!”
陆羽再望向朱元璋,语气中满是嘲讽:“别人家在外发迹了,都会想想方设法的造福乡里,可他朱重八倒好,连自家老乡都要祸害!”
一番话,骂得朱元璋哑口无言。
朱元璋是有口难言,有冤没处申辩。
建立中都,原本是就有造福乡里之念——谁不想做个京城人,享受京里繁华?
却没想,这事反害了乡亲们流离失所。
“你可知道,凤阳百姓是如何看待他朱重八的?”陆羽又问道。
朱元璋摇了摇头。
陆羽冷笑一声,从桌上拾起两根筷子,一手一根,敲了起来:
“当、当、当……”
他随即轻口念唱了起来:
“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个好地方。”
“自打出了个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
“三年水淹三年旱,三年蝗虫闹灾殃。”
“大户人家卖骡马,小户人家卖儿郎。”
“奴家没有儿郎卖,身背花鼓走四方!”
这凤阳花鼓词朗朗上口,节奏轻快,原本该和陆羽那快板一样,该是卖艺陪唱的绝佳小调,可加了这唱词,曲调的气氛立时变得沉重起来。
听完此调,朱元璋已是脸色煞白,呼声如雷,他胸中如有万钧巨石压在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唯有重重喘息,才能暂时消解这沉重之感。
“既是……既是如此……”
过得许久,朱元璋才稍稍缓了口气,抬起头来:“为何没人到这京里告状?”
他朱元璋广开言路,对于百姓告状之事,素是鼓励的,他不理解,为何发生这样的事,却无人上京告状。
“哼哼……”
陆羽冷笑两声,摇着头道:“你以为他们能来得了京城?沿途的驿站、城关,都是他们的人,进京告状的百姓,必遭他们截杀。”
他又指了指小鼻涕:“也就是小鼻涕年纪太小,没叫那些人留意,才侥幸逃难到京里。”
“对!”
那小鼻涕重重点头,咬牙道:“他们不许人出乡,我好几个一道逃难的同乡玩伴都被他们给扣下了!”
陆羽又指了指隔壁雅间:“那里还有几个小兄弟,也是凤阳逃难出来的,你若不信,尽可将他们全都招来,逐一问话!”
但朱元璋却已抬手,打住了陆羽,他缓缓摇头,叹气道:“不必了!”
陆羽没必要撒谎,这小鼻涕刚刚的撕心泣诉,也绝不像假装的。
朱元璋并非质疑真伪,刚刚询问告状之事,也不过一时难以理解,并非怀疑。
“现在……你该看清那朱天子的面目了吧!”
看到朱元璋这副垂丧模样,陆羽的语气也由怨愤转向规劝:
“你可要记牢了,离那朱天子远一点!他朱重八的官儿,狗都不当!”
朱元璋登时一愣,心中沉痛又转作遗憾惋惜。
原本,朱元璋还打算表露身份,邀这陆羽在自己麾下效力。
可照当下情形看,这身份是万不能暴露的,一旦暴露身份,多半要遭他背弃,万一他来个敬而远之,从此再不来往,那俺老朱不是亏大发了?
思虑之际,朱元璋收敛神色,闷声不再说话。
而陆羽不明其身份,自然猜想不到他的心思。
陆羽以为,这朱老鬼是得知了朱元璋的真实面目,心中信仰崩塌,才如此沉痛,他忙拍了拍朱元璋的肩头道:“哎呀,你也不必太过伤心,那些大人物的事,咱们敬而远之便是,你只须听我的,远离朱天子就好了。”
宽慰之际,陆羽不忘附上笑脸,轻巧地夹起一块熟肉,塞进嘴里,他这乐呵呵的嘴脸,哪还有刚才义愤填膺的样子?
朱元璋心头稍宽,暗忖:只要不暴露身份,咱与这臭小子倒还能来往下去,将来想从他那窥探些天机,倒也不难。
“对了……”
陆羽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把将朱元璋肩膀揽过,挑起眉头道:“老朱,咱俩也算是老熟人了,我这里有个发财的门路,你想不想与我合作?”
他抖落着双眉,一副神秘兮兮嘴脸,看得朱元璋心里直发毛。
朱元璋好歹也与这小子处过几日,自是知道这小子贼精得很,没好处的事不会干,他撇了撇嘴:“有发财的事,你还能专门想到俺?”
陆羽哈哈一笑,倒是不嫌尴尬。
他又将朱元璋揽紧了些,很是热情道:“在这大明,我就认识你老朱一人,咱俩也算是好兄弟了……”
他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