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吖”一声开了门,陆羽又朝外喊了一嗓子:“小鼻涕!”
随即,便有个七八岁的小娃娃,从隔壁雅间走了过来。
这小娃娃想是刚刚正胡吃海喝,此刻嘴上还挂满油腻,更可笑的,那油腻小嘴之上,还拖着两道黏乎乎的鼻涕……。
“老大,喊我作甚!”
小娃娃一进门,便将小脚一跺,又伸出脏兮兮小手,往脸蛋上抹了一抹,像要将一嘴肥油抹干净。
只可惜,这一抹未能遂愿,非但没将他的脸抹干净,反将那油腻和鼻涕抹得沾满两颊,看上去尤是滑稽。
看着这小邋遢鬼,朱元璋张了张嘴,哑然苦笑。
朱元璋自然认得小鼻涕,方才那陆家班戏台子上,这小邋遢鬼演个地痞流氓,闹得观众们捧腹大笑,但他实在闹不明白,眼下陆羽将这娃娃喊来,是要做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凤阳府发生了何事么,小鼻涕就是凤阳人,就让他和你说说吧!”
陆羽将那小鼻涕拉了过来,与他知会道:“你来跟这位老爷说说,你是为何流落到这南京城的。”
那小鼻涕方才还一副滑稽模样,但一听这话,小眉头立即皱了起来,他崩起小脸,咬着小嘴唇颤了颤,随即又重重叹了口气。
这一口气,叹得深沉凝重,与他那滑稽小脸蛋极不相称。
可以想象,这小娃娃定是想到沉痛往事,哀伤至极。
不过这哀痛并未持续多久,因为转瞬之际,小鼻涕的脸上,又露出愤恨神情,他将小脚一跺,红着脸、梗着脖子道:“哼,都怪那些当官的,若不是他们强征了我家的地,逼我爹娘去服苦役,我怎会到讨饭逃到这里!”
小鼻涕显然气愤之极,说话也是掐头去尾,囫囵不清,但朱元璋仍能听个大概,听出这又是个官员滥政,逼得百姓流离失所的故事。
“你别急,一点一点说……”
倒是陆羽细心,上前拍了拍小鼻涕的后背,安抚起来。
“你先说说,落难前,你家住何处,家中有几口人,境况如何?”待小鼻涕怒气渐消,陆羽又温声问道。
小鼻涕吸了吸鼻子,声音又有些哽咽:“我……我家就在濠州城郊凤凰山南面的牛家屯子,原本家中有四口人,除了爹娘外,另还有个妹子。”
听他说起出身住处,朱元璋登时警醒起来,他口中的濠州城郊、凤凰山南,便是如今的凤阳府城治地,也就是那中都皇城落脚之所。
小鼻涕的哽咽声仍在继续:“家中虽有四张嘴要吃饭,却也有田有牛,我爹爹也勤快,一向是不愁过活的。”
陆羽适时提点:“那后来呢?你爹娘怎么了?家中田地又去了哪里?”
提起父母,小鼻涕的鼻子又一抽一抽,眼眶也红了。
但他瞄了眼朱元璋,很快又将眼眶一抹,显然不愿在外人面前落泪示弱:
“我爹爹、娘亲……都叫那些当官的给拉了去,替他们修什么皇城……”
“那些当官的说是皇帝老爷下的令,每家每户都要出人出力!”
“不光如此,他们还将我家田地和牛也征了去,说是要盖什么宫墙……”
说到这里,小鼻涕又将下唇一咬,声音变得气愤:“那田地是我爹娘精心养护的肥田,却不想叫人填平了,糊上夯土盖墙,这不是糟践土地么?”
“这该死的皇城,真不知道修它作甚!”
这骂声直刺朱元璋心窝,骂得他面红耳赤,羞臊不已。
中都皇城,不正是他朱元璋下令修建的么。
羞臊之下,朱元璋追问道:“那你爹娘呢?”
小鼻涕这才止住愤怨,低头道:“我爹娘原本康健得很,可自被征去干苦力后,身子一日差过一日。”
他的声音越发低微,语调越发哀痛:“后来,我爹爹……被大石砸死,我娘也……熬坏了身子,被他们打发回来……呜呜……”
说到这里,他的身子已在颤抖,虽因低垂着脑袋看不清面目,但可想而知他已在哭泣:“娘亲……娘亲没熬过半个月,就走了,就剩我和……和我妹子了。”
此时的小鼻涕抬起头来,哭得撕心裂肺,满面通红,看这原本滑稽的小脸,骤然间堆满哀苦沉痛,任谁都于心不忍。
朱元璋重重地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
陆羽也轻叹口气,又拍了拍小鼻涕:“那你妹子呢?”
小鼻涕将两眼紧紧闭上,摇了摇头,却是再没说话。
想也知道,那小女娃没能熬过去,终也随其父母一并走了。
“于是,你便一路逃难,逃到这京城来?”陆羽接着问道。
小鼻涕终是止住哭泣,点了点头:“原本,我是想带妹子一起逃难,但她身子弱,没能熬过来,所以我便……便一路讨饭,讨到这里来……”
说着,他又抬头望向陆羽:“若不是遇到老大……我……我怕也……”
见他又抽动着鼻子,似欲再哭,陆羽也没再追问下去。
小鼻涕的境况,他是知道的,在遇到他陆羽前,一直是饱一顿、饿一顿的,这么大的孩子,这种恶劣境况下,能撑多久怕是难说。
“你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