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知道薛姨妈在这里说的是外头愈演愈烈的什么“身负五德、充实后宫”的那些混账话。
她相信这不是薛家搞出来的。
可王夫人按捺不住,先拉起妹子的手,再责问道:“你不来我也正好要打发人去问你,这样的话怎么敢说的?”
她如今想的是,家族已然如此,若要振兴也只能依靠元春入宫,故她最在意此事。
可不是她小心眼,你瞧瞧那宝钗,她哪点不如元春了?
若她与如今的元春竞争,只怕未必就不能弥补上商贾出身的天然弱点。
“不是家里说的,”薛姨妈听得出王夫人的意思,但她如今不想管这些,索性直言质问,“姐姐,王家难不成不曾找你要过钱么?他们如今说那些混账话不是他们传的,我是万分不相信,你信不信他们?”
王夫人哑然。
薛姨妈恨道:“当着老太太的面,左右薛家如今也没法体面,我且说个没脸皮的话,他们王家藏着上千万两银子还恨吃不空薛家,你教我如何当他们是人?”
话既说到这个份上,贾母也不好藏着态度。
她先看一眼女儿,又瞥一眼元春,问薛姨妈:“你信这是王家说的?”
“可不是!”薛姨妈哭道,“老太太,若是他们王家胡说,我也不是没法子严词责备,但若他们只火上浇油,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怎么办?”
这句话说得极好,王家是火上浇油的那个,那么点火的是什么人?
薛姨妈不肯也不敢明说,只借着说王家而责骂:“这几天他们越发猖狂了,今日一早索性打发人公然来逼着要钱,说是‘你薛家的女儿,你花了不知几十万几百万银子给别人收买名气,莫如银子拿回来,家里替你家做主’。”
说着越发哭道:“老太太你且听听,这哪里是人话!”
贾母正待要敷衍,因为薛姨妈至今还是不肯明说逼着他们家花钱“买名气”的是谁家。
王熙凤忽的先捅破了这一层纸,问薛姨妈:“姑妈之意说的可是福王?”
薛姨妈借着抹眼泪缓了一口气才点头道:“可不就是他们。”
王熙凤催问:“姑妈如今还想着什么打算?”
薛姨妈哭道:“哪里还有什么打算,我万千不想,也不敢想宝钗去宫里。可如今是骑虎难下,凤儿,你有什么好主意?”
王熙凤轻睨一眼元春,似假还真笑道:“我哪里有什么法子,我们家如今到底有负圣恩,今日之难也属自找的。我私下想过了,我们家大妹妹也不敢求什么宫里的女官之类,但能有个在诸王府上挂差的姻——那个好机缘,那也是我们家老祖宗的恩荫所至而已。”
元春羞红了脸,急忙掐着探春捅咕她的小手,转过脸去,心中恼恨道:“就知道瞒不过这个凤辣子。”
只是余光要看众人时,探春悄悄道:“可别看,仔细被禁足。”
元春怒目而视,那你想怎么着?
探春笑嘻嘻悄悄道:“姐姐莫非没有几个好妹妹?我们替你看着,你只要端庄万分,只要秀丽从容,只要有十分王妃模样儿便好。”
在这个时候,在这个气氛之下,元春只听得那“王妃”两个字,心里竟仿佛被什么重重一碰,半身如在云端,半身却在花丛,竟全然自心到身都酥了。
这偌大的一个家,越来越压抑的让她只想要出逃,只有到那边,看着那个面冷心冷的人,听他慢条斯理的、偏不跟人家说好话地说话,这心里才能安稳那么三五分。
只可惜不能天天去……
咦?
元春这一刻余光直奔黛玉。
薛家派薛蝌赔礼之事我尚且不知道,你小丫头怎么知道的?
这定不是鸳鸯与平儿那几个丫头说的,她们如今可跟着他学的很厉害,背后绝不会说这些别人的好坏话。
那,那岂不是他跟那小丫头说的?
又岂不是黛玉这小丫头时不常就去王府和他谈天说地?
“黛玉聪明可爱,纵然明知她隔三差五总是能过去的,我尚且喜爱她,十分不忍忌恨,他岂能不喜爱?”元春一时愁上眉梢,心里该想什么都糊涂了。
她眸光低垂,俏脸之上如悲还喜,那神态,贾敏瞧得大吃一惊。
她既聪明至极,又经历过悲欢爱恨,哪里瞧不出元春既有了那个心思,又竟然被两个小丫头的钟灵毓秀打击了的那点小女儿情态。
然目光再一偏转,贾敏瞥见笑吟吟的王熙凤,正被老太太在嘴角掐着嗔道:“就你浑话多。”
然后便没有再说什么了。
可贾敏十分肯定,老太太刚才肯定听到王熙凤那揶揄般的话里藏的真正的意思了。
“莫非?”贾敏一时柔肠百结既喜且忧。
若是老太太果真早眼光明亮,看到了元春入宫几乎没有一点可能,遂转而要设法促使元春嫁到王府,那当然是很好的事情。
那个不讨伐小毒舌,却对小毒舌的母亲一点也不客气的破大王,那不是个欺负人的人,元春真嫁给他那反倒是福分。
可是,可是……
贾敏一时找不到此前每天都想好几遍的那些借口,以催促她自己坚信王府恐怕不得长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