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闻言,才和迎春探春拉在一起的双手顿时一顿。
而后深深看了两眼林妹妹,宝钗道:“原来是那位甄家姑娘,这我却知道。”
她大大方方说道:“这位甄家的姑娘,家兄鲁莽,对她有惊扰之罪。本想着待他养好了伤要去向人家该磕头便磕头,须当面谢罪。只是没想到,这位甄姑娘竟这么快要回家去了,这可真是可喜可贺。”
话虽如此说,她毕竟明白黛玉的意思之后,马上想到这是担心她那个不成器的哥哥跟着又去骚扰,人家荣府这么多人方才就是在说此事。
宝钗不由霞染双颊,心中又是气愤、又是委屈,更多的是无尽的羞耻。
本来此次登门为薛家找门路就够让人瞧不起的,如今竟人家背后对她那个哥哥这样的不相信与不屑一顾。
她只觉这里无自己的尺寸立足之地。
因此接下来本要随机应变的一番话,便都卡在舌尖儿一个字也不得说出来了,直愤懑得她如雪堆玉似的脸颊也轻轻颤起来。
黛玉看在眼里心中一惊,却没料到宝钗那么端庄,心里经这样的激烈。
“我可不怕人家误会我让人家作难,但却不能让人家那么难堪,”林妹妹当即心下想道,想想又道,“也不能让好朋友被人家以为仗势欺人,哼,他可不是欺负人的。”
眼波一转,林妹妹又生一策。
于是挽起宝钗一手,林妹妹笑道:“磕头做什么?薛表兄那个年纪的男孩,哪有个不与人红脸的时候?我去玩的时候,大王再三还赞许说,薛姨妈当时处理的极好。”
正这一句,她说到了薛姨妈与宝钗最关切处。
以薛家如今的境况,她们母女唯恐天家说他们薛家一个字的不好处,但得知李征赞许宝钗事后处理得当,并推说是薛姨妈处理的,她们岂能不当即关注?
这一下,便分散了她们的最羞耻之事。
而在座的旁人听得天家赞许薛姨妈处理得当,便是对薛蟠依旧恶感满满,难不成还要怪罪薛姨妈教子无方?
不过林妹妹可没有假传圣旨。
李征喜欢逗她,却不是一味的骄纵她,一些事理他总愿意与林妹妹以探讨的名义予以教授。
前次说话时,英莲来送果子,黛玉见了不认识的漂亮的姐姐,便问起来由,李征与她说起前因后果时,趁机借口派薛蝌来赔罪是薛姨妈所为而教导林妹妹初学“周全圆润处世之道”的道理。
那时,李征自不好直说这一定是宝姐姐做的,便说了因果,与林妹妹说“这位薛姨妈当天得知此事便立即赔礼补偿,那是很好的处理手段”。
此刻说来时,不但薛姨妈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而喜形于色,在座的众人都相视而笑,贾母长出了口气。
我这个外孙女,论聪明机变可并不亚于她那让我老太太喜欢也不是、不喜欢也不是的母亲。
便是王夫人这一刻也觉着,哎呀,这个外甥女,她怎么生的那么眉清目秀的,那么令人喜爱!
这孩子简直就是菩萨哟!
宝钗定定看着黛玉,她本想仔细辨认林妹妹这话是否真的是那位天家子说的,哪想到林妹妹稍稍一挑眉,竟在她手心里悄悄勾了两下。
宝钗顿时再一次两靥生红霞,心里竟有点酥了。
她知道这是林妹妹在告诉她,别担心,此事绝对不假。
可是,可是,这小丫头,她这么一勾手,莫名让人家十分信她的同时竟有那么一点薄怒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
这小丫头可不是个男子呀,书上可没说过女儿家拉着手也能令人那般羞赧。
这羞赧也不过转瞬间,她想到家里如今艰难,心中便如雪如冰一般寒意,尽数驱散了那点羞涩。
遂反手与黛玉迎春握着,宝钗笑道:“那是天家仁心,体谅我们家。”
旋即转了话头问道:“上次来时没见到林妹妹,只说身体欠佳,可全好了?”
黛玉心笑道:“这个姐姐也是个果然十分聪明的,”口中说道,“好多了,姐姐也吃药?”
这话说得宝钗心里越发高看林妹妹两眼。
她常用冷香丸,又正是花季女儿,那十分体香若别的女子问起,多半要说用的什么香薰之类。
可她素来标榜素洁,如今家里那么难,旁人若问她用什么香,仿佛等于没心没肺嘲弄她“都这时候了,还有闲工夫心思打扮”。
“从小吃的药,妹妹怎么知道?”宝钗便笑道。
黛玉叹道:“别人家一日三餐,我是一日三顿药,人言‘久病成良医’,便是如此。”
说罢双手在身前往上一托,小肩膀往下一缩,小脑瓜往旁边一歪,十分漂亮的一个摊手加小幅度耸肩动作。
这动作跟谁学的不用说了罢?
宝钗却觉她这个小动作,那样的小表情有三分洒脱,却有七分俏皮可爱,不由轻轻也笑起来,再轻拽林妹妹衣袖,两人一起与迎春探春也说起话,不再提别的了。
林家妹妹都把该起的话头儿起好了,那么多大人在座,又怎么能让她一个小女儿家就此延伸开话题?
薛姨妈欢喜无限,指着自进了门便低着头的薛蟠责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