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后,凯琳斯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旁边的躺椅上坐下,拿起旁边桌子上摆着的波尔图葡萄酒。
“世间只有这酒是最好的存在,你要不要来一点?”
我拘谨地摇摇头,现在的我,怎么还能有心情喝酒?
“其实要和我签订契约,作为人类你还是要做好相应的精神准备。因为按照你们人间的传说,娶我的那个要被我的父亲诅咒。”
的确,因为魔王巴罗鲁惧怕自己的孙子,所以才将女儿永远囚禁在无边黑暗的深渊。这个就连光之精灵戈恩都望而却步的禁制,如今却要我这个血肉之躯前去承担……我多少感觉有些不太公平。
艾琳斯似乎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只是一口一口慢慢啜饮着夜光杯中的葡萄酒。反正她是不会在乎我的存在,就算被诅咒了也是和她完全无关。如果是换做她先前的爱人戈恩那她又会作何感想呢?……我的头脑一片纷乱,难以理清。如果答应了和她的婚事,延续血的契约,那世间就能得保平安,而我却要一人独立面对魔王的诅咒,永堕无边的黑暗深渊……事情已经相当明了,而且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但或许你的母亲,那个女人还有别的打算。”艾琳斯喃喃自语,“因为知道我不想人间光明被吞没,所以便要你来激怒我的父王,父亲一定会不顾契约前来侵犯人间,而人间就此出现一场惊天浩劫。”
听她这样一说,我的心头也是咯噔一声,翻了个个。怎么可能?母亲是要拯救人世,怎么可能想要世间毁灭?艾琳斯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随即缓缓说道:“因为憎恨,人的憎恨比黑暗更加可怖,当年她的丈夫为人世献出了生命,她自然要为自己的丈夫报仇,用整个人间作为殉葬。”
“怎……怎么可能?”我结结巴巴反驳,“要知道那样一来,连我们,连她也将被黑暗吞噬……”
“一个充满怨恨的人又怎么会去顾忌自己的生死?黑暗反而是她所最需要的。或许她最痛恨的就是她自己,毕竟当年导致那场事故,从而让你父亲去世的起因便是因为她的贪心,偷拿走了所罗门王用来镇压入口的随身戒指。”
我的心再次茫然了。难道母亲真的要利用我来引动魔王,打破平衡,毁灭一切?就因为她憎恨世间,憎恨她自己?
看来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不过现在要保住世间,保住光明,也只有和我签下契约了。”艾琳斯喃喃说着,再次端起夜光杯来。“你自己来做决定吧。就是现在。就在今晚。要是到了明天,地狱的入口就会扩大,那个时候就什么也都完了。但是就算你跟我签订契约,我的父亲还是可能因为恼怒和恐惧——对那毁灭他的预言的恐惧而侵犯人间,一样可能造成人间浩劫。你自己选吧,没有绝对安全的选择,既然是选择的话——你到底选哪样?”
我的心真的乱成了一团麻。好半天,终于做出了决定,咬咬牙:“好吧,我……我就跟你签订契约。”
她似乎对我的决定没有任何的诧异反应,一如刚才,淡淡说道:“好,那就随我过来。”
她站起身,步履轻盈,扭动着蛇一样苗条的腰身,上前拉住我的左手,把我拉到那口向外洋溢着黑气的无底黑井旁边。
我本能地闭上眼睛,不敢向下张望——甚至望上一眼也不敢。
塔塔鲁斯,冥府深渊。
传说一旦一眼望下去,心便会情不自禁向下沉沦,一直沉沦,永远无法到得渊底。
这世间最可怕的地方,如今就呈现在我的面前。
艾琳斯的手掌冰冷,仿若万年的冰川,那股寒意顺着我手腕上的血管一直上传,所到之处尽皆冰封,仿佛是要封印我的生命似的。不,不是封印,是吞噬,如果说人类不可知常识之外也有生命存在的话,那寒冷便也属于这样一种形式的生命。它在不断侵蚀着我体内的精元和暖意,并以此为食粮随时在增长着它自己的生命和力量。
我已经难逃掌握了。
她拉着我走到井边。然后停了,似乎示意我自己将左手平摊,放在井口上。同时,她也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于此同时,那井中渗出的丝丝黑暗,便如同不可知的可怖生命嗅到了食物的味道,一阵积极地顺着我们两人的手腕爬了上来。“仪式之后,我便又能在人间存留时日了。”艾琳斯喃喃自语,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似的,“纵然不能见到阳光,但只要能感受到阳光的气息我也已心满意足了。啊,真是舒畅。”那黑暗顺着她的玉臂上下游走,随即便融入了苍白的皮肤之下,而她也发出了舒畅的呓语。
这也不算奇怪,她本来就是魔王的女儿,是从黑暗中滋长出来的生灵,以黑暗为食和为生命的动力,或者说她本身就是黑暗的结晶体。所以才会对那黑暗如此亲昵熟悉。但是世间万物真的是矛盾微妙,这样以黑暗为生的女子,却居然是如此没有任何道理的渴望世间的光明,哪怕闻到那光明的气息也是好的……而我,这个天天在阳光下沐浴的男子却无法体会其中的好处,此时还要被连累与黑暗结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