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云霁任主将,领兵出征,不过是弱冠之年。
他乌发被镂空雕花金冠束于头顶,内着玄色窄袖骑装,外罩绣云纹银甲,身下是高头白马。
单看着装,云霁意气风发,有独属于少年人的英姿飒爽。
但云霁不仅动作干净利落,他眸间,还有忧国忧民导致的,化不开的霜。
二者相结合,有种说不出的肃杀。
大离军队从京城出发,一路跋涉,来到边境。
纵使日常训练有素,长途奔袭,还是让他们体力不支。
深知疲惫会降低胜率,在与北朔军队交战前,云霁根据实际情况,细细审时度势。
反复翻兵书,加上推演沙盘,云霁决定以雁行关为据点,来歇脚。
雁行镇在雁行关附近,正巧,军报显示,雁行镇仍处于掌控之中,这么看来,雁行镇是不二选择。
南毅久经沙场,他见雁行镇尚存,不免生疑,在做出决定前,他向云霁提出疑虑。
经他一提,云霁也觉得雁行镇怪,但一来没有更合适的地儿,二来雁行关地理位置重要,怎么着,都该去看看。
初入雁行镇,云霁便感到不对劲儿。
战乱,带来的,不仅是人员伤亡,还有各地,因供给军粮,而造成的粮食短缺。
为安抚百姓,中央不得已,开放国库,分发前些日子积攒下来的粮草。
本来这些粮草,至少能解燃眉之急,可很不幸,不少官员中饱私囊。
真正到百姓手中的粮食,压根儿不够吃。
云霁一路北上,映入眼帘的,是遍野流民。
离京城近的,还算好一些,他们仅为争朝廷发放的救济粮,吵得面红耳赤,顶破天,也不过是对骂,或上手抢。
再离远一些的,等不来朝廷救济,已经开始吃树叶啃草皮,甚至吃土,长期营养不良,使他们面黄肌瘦。
更次的,已经到对人下手的地步,他们把家人、朋友或者亲戚当商品,把他们卖去做苦力,以此换粮。
最恐怖的,是连粮食都挤不出来的地区,他们盯上自己的同类,老人干又柴,没有几两肉,而小孩细皮嫩肉。
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都舍不得对自己的孩子下手,于是乎,不少把自家孩子和他家孩子换一换……
兄弟姐妹反目成仇,不知名的苦命人横尸遍野,飘出来的肉香,都不乏血腥气,怎一个惨字了得!
照理说,雁行关位于最接近战场的地方,不可能幸免于难。
到雁行关外头,云霁已经做好,瞧见比一路过来更残忍场景的准备。
为鼓舞士气,云霁带领翎风翎雨,打头进去。
可雁行镇的情况,全然超出他的预料。
村民们个个满面红光,身强力壮,他们不像是贫苦的农民,倒像是备有充足供给的军队。
再一瞧,他们眼窝深,瞳色浅,四肢粗壮,和北朔民族挺像。
远远瞧见云霁带领大军过来,他们面露迷茫。
直到翎雨大喝“摄政王亲临,尔等平民,还不跪下?”,他们才你看我,我看你,迟钝行礼。
战乱时期,云霁原本也不甚在乎礼仪,但这些村民,着实可疑,像不懂规矩一般,对自己上下打量。
更有甚者,看到自己的紫眸,面露……兴奋?!
不清楚自己是否眼花,云霁没太在意,他示意翎雨,让村民派人,喊雁行镇官员出来。
知晓摄政王亲临,当地官员纷纷赶到,将云霁热情迎入县令府。
对村民疑心尚存,云霁向雁行关县令打听,村民身强力壮的缘由。
县令闪烁其辞,顾左右而言他,多次追问下,才以“镇内有往年存粮,村民像混血”等理由搪塞云霁。
尽管疑惑混血可以混到这种,近乎能以假乱真的程度,云霁还是下令,以雁行镇为据点,在雁行关布下陷阱,盖以诱敌。
没办法,他翻遍图纸,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地点。
可正是他的不追究,酿成大祸。
云霁现在都忘不了,在准备交战的前夜,淳朴好客的雁行关村民,披上北朔军队铠甲,冲入军营,一刀一个的场景。
为确保行动顺利,他们早在白日用来招待大离军队的饭菜,下了不少蒙汗药。
大离军先是行军疲惫,又是被下药,头重脚轻,手软腿麻,有心杀敌,无力回天。
多亏云霁睡眠质量差,三更半夜仍在辗转反侧,听到鬼鬼祟祟的脚步声,一嗓子,把还能活动的将士们喊起来。
否则,大离军队的损失,只会更重。
纵使云霁当机立断,挽回岌岌可危的局面,天不遂人愿,他在此,痛失翎风。
种种过去,不堪回首。
云霁凝神,决定珍惜眼前的南毅。
尽管南毅在这场战役中,没缺胳膊少腿,甚至没受伤,云霁仍觉得,把当时发生的事儿,提前和南毅说一遍,会对战局有所帮助。
能避免重蹈覆辙,自然最好,但云霁明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该来的总会来,逃不掉。
他只希望,那一天来临之时,南毅少说,也心有防备,不至于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