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案子没有什么悬念。
田宅交易相关的案子,三年就超过了诉讼时效,官府不用受理。
(《名公书判清明集》中记载的南宋法条:应交易田宅,过三年而论有利债负准折,官司并不得受理。)
因此,谢知府依据此项条文,当堂就可以驳回原告的诉讼请求。
但是,谢知宏心里不踏实啊。
他的视线向外面瞥了一眼,正瞧见何悠悠皱起了眉头的样子。
如果当堂驳回,会不会让她觉得……
太草率了?
嗯,还是再审审。
谢大人耐着性子,又审了半天。
硬是把双方各自提交的证据都看了一遍,找来的证人也都问了几轮。
原告手里的典当契约据说是不幸损毁遗失了,但是被告的买卖契约还在。
当时做见证的邻里也都有证词。
而且,田产买卖契约都要在官府验契,凡缴纳了契官税的契约均盖有官印。
反复核实之后,谢知宏这才定下了判决。
首先,已过诉讼期限。
其次,人证物证俱在,当初的买卖契约真实有效。
因此,驳回原告上诉。
谢大人觉得自己这番处理,可谓是滴水不漏。
任谁都挑不出他的错处来。
他又用余光瞄了一眼何悠悠的表情,发现何悠悠脸色舒展,还微微点头。
心里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案子审理完毕,谢知府宣布退堂。
围观的群众也开始散了。
何悠悠正要带着赵文祺离开,却被一个衙役留住。
“夫人请进内堂,知府老爷找您有事。”
咦?
何悠悠顿感意外。
不过她不是畏畏缩缩之人,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她这辈子见多了,知府有请,那就去。
何悠悠带着赵文祺和秦铭,三人一起随衙役进了二堂。
二堂的门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三个大字——“退思堂”。
谢知宏早已等在那里,见何悠悠进来,便对她施了一礼。
秦铭见他如此,心中一震。
自古,民拜官,官不拜民。
谢知府这是……
不过何悠悠的等级观念不深。
见谢大人这么客气,便也还了一礼:“谢大人客气了,民妇不敢当。”
或许是发觉秦铭的目光过于震惊,谢知宏心里打了个突。
顿时也察觉自己穿着官服,代表朝廷,对着一个民间妇人施礼,似乎不合常理。
连忙多说了几句,挽救自己的形象:“多亏韩夫人提早察觉虫灾之事,及时告知谢某,使冀州百姓免受灾殃,如此大义,感天动地。谢某拜的不是夫人,而是仁心,是至德,是大义!”
谢知宏不愧是进士及第。
遣词造句的能力很强,很有说服力。
何悠悠固然没有察觉他的心思,连秦铭都被他蒙得一愣:原来如此,这个谢大人还挺懂事。
何悠悠不好让他一个人唱独角戏,连忙把话接过来。
“谢大人,请问灭虫的事目前进展如何?”
谢知宏道:“昨日夫人回去后,我便着人连夜撰写了文书,发往下属各县。今日已有回函,各县已在搜罗治虫良方,下发给村户,相信不久便有成效。”
何悠悠赞道:“大人行事果断,心系百姓。有大人这样的父母官,是我等小民之福。”
这个话题眼看着就要落地,谢大人赶紧又起了一个话头。
“夫人今日来此,乃是为了听审?”
何悠悠:昂,不然呢?
“是,民妇对司法刑讼之事颇感兴趣,正巧今天碰上了,便来开开眼界。”
谢知宏大感意外:原来她还有这爱好呢?
“不知夫人对今日这场堂审有何见解?”
何悠悠没有什么见解。
这个案子本身也很简单,没什么曲折可推敲之处。
但是!
她倒是有槽要吐。
“民妇觉得,冀州这个田价涨得过于离谱了。二十年间,竟然暴增五倍,五两一亩的田价,本朝以来也没见有这么高的。”
谢大人心里一凛。
她是在抱怨,他治理不力,没控制好物价?
顿时紧张出一身冷汗。
还没等他开口,何悠悠又接着道:“不过,这也是因为本朝以来,政治清明,轻徭薄赋,承平日久,民间抛荒者少,人口增加,导致人多地少,田地价格才会暴涨。”
谢知宏听了,连忙点头:“正是如此。前朝末年,税赋徭役苛重,民众弃田而走,土地被大量抛荒,田价每亩降至一两以下,亦无人问津。本朝开国三代圣君,体恤百姓,重视休养,这才使民富国强,农户皆勉力耕作,无人抛荒。”
“不过,田价太贵,长远来看并不是好事。人口多而耕地少,很容易带来粮食危机。”
“以夫人之见,此危机当如何解决?”
“若人口增长的趋势不可阻挡,那就唯有增加耕地。增加耕地没有其他办法,只能鼓励民间开荒,但是,据我所知,却很少有人愿意开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