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霜。
“……老奴给您拔出来!”阮春察言观色,已然明了陛下此时的情绪不佳,立时出声安慰。
李玄都却铁青了脸,将靴子从雪里挣出来,往前走两步,坐在了马车沿,接住阮春奉来的一盏热茶。
他也不知自己这股无名之火从何而来,却清楚地知道与梅织雨有关:昨夜她负气出走,彼时雪还未下,如若快马加鞭的话,这时候应该已过雁门关,没被困在路上。
她本就身子骨孱弱,又带着郁愤而行,若是被风雪侵袭害了病,可怎么好?
眼下他困在关外这场大雪里,后退不能、往前无路,前方报信的暗卫也久久不见踪影。赞赞,她究竟怎么样了?
手中的热茶,水汽慢慢向上升腾着,李玄都低头饮茶,眼睫就似乎染上了热气,变得湿润起来。
他无意识地抬头,却从水汽里看见定襄郡主,抬手去拿架子上的果脯,眼睛里倒映了两蔟恣意的火苗。
也许是察觉了李玄都的眼神,定襄郡主也大大方方地看过来,同他点头致意的时候,忽然眼睛一弯,笑着指了指他的靴子。
李玄都靠坐在马车车沿,一条腿半架在另一条腿上,靴底便斜对着定襄郡主。
他不明就里,以眼神询问,定襄郡主便笑着说道,“你的靴底沾了花。”
阮春闻言,忙弯腰去看,果不其然在陛下的靴底,看见了一丛一丛的蓝边紫蕊的四瓣小花。
“……雪下头啊,真的生了小花。”
李玄都看一眼靴底,但见那些蓝色小花半粘半落,颜色喜人,姿态柔软,像是新生的,又像是正蓬勃着。
“这是晋北大地随处可见的婆婆纳。许是被雪盖着很暖和,所以就早生了小花。”姜芙圆笑着同他说着,“它太小了,又随处可见,卖花人都不愿采摘。不过我阿娘说了,婆婆纳一枝开一朵小小的花,即便微小也能绵延千万里,最是知足的植物。”
小郡主的声音很动听,清脆、灵动,不紧不慢,娓娓道来,很容易叫人把她的话听进心里。
李玄都只有一瞬的失神,旋即以点头回应了她。
她是朝廷、母后、群臣为他选定的未来皇后,出身优渥、性情平和,身处这样的逆境,也能以笑容应对,绝不抱怨。
而这样的性情品质,偏偏又是赞赞最盼望拥有的。
赞赞小性儿、爱哭,说话的声音像是裹着襁褓,便是同他生气,还要噙着泪嘱咐他保重自己。
赞赞的世界没有蓝色的小花。
只有他。
李玄都心烦意乱,一想到赞赞,他的五脏六腑都在疼。
阮春哪里不知道陛下的心思牵动,此时只扶住了陛下的手臂,低声劝慰道:“梅郡主……她不会有事的。”
李玄都并没有作声,只踏进了马车车厢里,小憩一时。
好在一会儿,前方的道路便通了,姜持钧骑马而来,先扶了妹妹上车,这才叫队伍继续前行。
就这样,马车在雪山峡谷里慢慢向前行,可惜道路实在难走,直把小郡主颠的头晕脑胀。
姜芙圆索性下了车,扶着马车在边上走,风雪一吹,头脑立时便清明起来。
走了没多会儿,小郡主的体力便有些不支,刚想上车的时候,忽然山谷右侧有轰隆隆地声响,所有人闻声望去,但见山上的雪像波浪一般向下涌动着。
姜持钧经验丰富,知道是雪崩,立时命车队以最快的速度向前去。
姜芙圆也慌忙上了马车,刚刚坐定,便听耳边的轰隆声越来越大,震耳欲聋,心里便一阵慌乱。
也许是被不断滚落下来的山石雪球吓到了,许多马都嘶鸣扬蹄,惊了起来。
姜芙圆的马车也开始动荡,狂奔的马儿拼命向前跑,她便在车厢中东倒西歪。
就在这时,姜芙圆忽然听到有巨大的声响,近在耳畔的距离,刚反应过来,马车便已倾斜,白茫茫的大雪球砸过来、压过来,就在快要将这辆马车全部吞没的一瞬间,忽然有人将她一把从车门处拽出来,两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姜芙圆惊魂未定,回身往雪山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巨大的雪块砸落过来,眼看着就要砸到她的身上,忽然有人将她推开,自己则被雪堆吞没了。
是李玄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