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崩,令回程变得无比的凶险。
发生事故的当口,李玄都刚骑上马,打算轻装前行,好快些从塞外赶回京城。
马儿将将起步的时候,他便察觉到了雪山的颓倾之势,眼见着前方车马嘶鸣扬蹄,定襄郡主所乘的马车东倒西歪、门窗皆散落开,定襄郡主拽着车门危在旦夕。
他不是见死不救之人,见此情形纵马上前,将定襄郡主从车门处拽出来,谁料下一刻,山石便裹挟着雪块坍塌而下,救人的本能,使他一把推开了定襄郡主,自己则被大雪吞没。
再苏醒时已在回程的大马辇车之上,前有禁卫军黄罗伞开路,后有浩浩荡荡的龙武军压阵,一路向京城的方向急行而去。
李玄都只觉全身痛极,眼皮沉重,勉强靠自己的意志撑住了,再看向床榻之侧,阮春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皇太后娘娘身边的内侍邓祖谦,在他的身侧,太医院的医令范文鼎正在审方,眼神锐利。
看陛下醒了,邓祖谦忙跪下问礼,得到陛下眼神的探询之意后,依旧跪着恭敬作答。
“启禀陛下,圣人知道您追着南安郡主到了雁门关外,昨夜又受了伤,勃然大怒,派老奴连夜来接应您——”
李玄都知道母后素来不喜赞赞,闻言登时便焦急起来,缓了口气,说道:“朕来边地,同南安郡主有什么干系?母后竟如此臆断!”
邓祖谦见陛下生了怒意,唯唯诺诺不敢再坑声,范太医素有敦稳的名气,见状从地上抬起头,拱手劝慰。
“陛下龙体有多处淤伤,右小臂扭伤,心肺皆吸入不少寒气,此时还发着高热,怒气伤身,不利于恢复啊!”
李玄都并非不分青红皂白之人,此时也不愿迁怒邓祖谦,左右不见阮春,便平复了心情,问起他来。
邓祖谦虽听命皇太后娘娘,可哪里敢不回答陛下的话,越发把头低了下去。
“……阮中官被连夜带回,圣人欲治其罪。”
李玄都的脑子里便嗡嗡作响了。
如果阮春都被传召回去问罪的话,赞赞此时若身在京城,母后也决计不会放过她。
他知道此时唯有尽全力赶回去才是正途,稳下心来,诘问范文鼎。
“朕只觉身心俱疲,手脚能动弹,可浑身酸疼无比,此症状几时能缓解。”
“陛下被埋雪下,是定襄王府的少将军领着人用手把您刨出来的,伤势虽重,万幸不致过于损伤龙体。臣已为您服下元胡汤,手臂也已复位,静养月余便不会再有大碍。”
李玄都闻言,心境方有一些疏解,再命驾车人快马加鞭,昼夜不停往京城奔去。
这一头圣人大怒,那厢定襄王府里,姜芙圆靠在大迎枕上,歪着头昏昏欲睡。
定襄王妃苏盈月坐在女儿床前,视线从她纤细的手腕上移到消瘦的脸颊,最后才停在女儿努力睁开的眼睛上。
“……你别一直冲阿娘翻白眼。”苏盈月扯了女儿的衣袖抹眼泪,晃一晃她,“是阿娘考虑不周,叫我的乖儿受了这么大罪——”
姜芙圆困的头点地,迷迷糊糊地应她:“说了多少遍了,我没翻白眼,我是太困了!您也别总拿我袖子擦眼泪,我马上睡了又不打算再换衣裳……”
她决定给自家娘亲一个了断,努力把眼皮撑开,正坐了起来,扶住了阿娘的肩膀,认真地看住了阿娘的眼睛。
“阿娘,我以后再也不出门了。至于肩膀上的疤,我是无能为力,您平日里又看不见,别总想着不就好了。至于二哥哥,您真的要把他绑在校场的武器架上,拿鞭子好好抽一顿——”
苏盈月听着、心疼着,摸摸女儿的小手,拍拍手背,看不够似的,“阿娘一定抽他——”
她说着,突然想到了姜持钧破裂的双手,继而思绪就转到了陛下的身上。
“阿圆,救你的那个人,他伤势怎么样……”
姜芙圆闻言,也不犯困了,将眉头蹙起来,眼睛的担忧与愧疚显而易见。
“……二哥哥把他从雪下拽出来,也许是被雪砸晕了,他手下的人天塌了一样,抢着抬着就上了车——阿娘,你说他会不会有事……”
苏盈月也跟着揪心起来。
可不就是天塌了?不当即派兵讨伐他们,都是圣主仁慈。
“阿娘,他救了我两次,可没有一次问我邀过功,我甚至连句谢字都没和他说——”姜芙圆越说越揪心,越说越难过,索性也不睡了,“阿娘,你说他若是因为我,落下了隐疾、残疾,那该怎么好?”
苏盈月踟蹰着,不知道要不要把封后的事情告诉女儿,转念一想,圣旨已下,再过月余就要举行典礼,到时候是无论如何瞒不住女儿的。
“且不提这个……”苏盈月犹豫着说道,女儿却小声抱怨道:“怎么能不提呢?我不曾谢过他,阿爹阿娘总要代我上门道谢,也好看看他的伤势吧?”
苏盈月难的看女儿这么忧心一个人,一件事,忽然有些意动,试探道:“阿圆,你就这么牵记那个人?”
姜芙圆越发想不通了,好奇道:“小时候抱过我的孃孃,阿娘每年都要派人去探望她,怎么救了我两次性命的人,阿娘却如此不在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