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纪想是这样想,可他毕竟是位极人臣的人物,让他现在低头认错,似乎觉得面子有些搁不下,可是不认错,天子手里头却有确凿证据,发起雷霆之怒,很是骇人。
毛纪正在犹豫的功夫,嘉靖天子更是森然,音量越来越大,道:“朕受命于天,自登极以来,哪一日不是夙夜难眠?为的无非就是一改武宗朝时的风气,为的是社稷太平,百姓安稳。可是……可是朕殚精竭力,换来的是什么?换来的是有些人欺上瞒下,口口声声忠义礼信,实则是男盗女娼。你们看看,你们睁开眼好好看看,看看这一桩桩的口供,看看这一桩桩的罪孽,抄没商家家财的官吏两百余人之多,涉案之人就有百人,而其余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国家养士何用?你们来告诉朕,有什么用?”
平时一向说话声音比嘉靖天子粗的三个大学士竟是不发一言,毛纪只能拜倒一动不动,杨廷和倒是坐着,脸色平静,可是谁都看得出,此时的他隐隐带着几分不安。至于蒋冕,更是打定了主意做泥菩萨。
嘉靖天子恶狠狠地继续大发雷霆:“前日的时候,淳安那边送来了奏书,说是此次抄没商家家财预估的银钱是十九万……”他笑得更冷:“可是徐谦上书却是说,商家家财若是全部折银,怕要高达九十三万两白银。这虽是预估,可是相差的数字竟是如此巨大,这还不算上珍宝古玩,商家不但丧心病狂,敛财到这个地步,而这浙江上下官吏更是穷凶极恶,可笑,可恨,可耻!”
这个数字报出来,便是杨廷和、毛纪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第一难以置信的是商家的财富,虽然知道商家做的是掉脑袋的生意,他们哪里想到下海竟能积攒如此巨大财富,他们更想不到吴晗这些人居然胆子大到这种地步,平常地方官至多也就贪些火耗银,武官吃点空饷也就是极限了,后世所说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根本就是笑话,要知道朝廷每年的白银岁入也不过三百万上下,一个知府便是再有本事,能有一万两纹银就已算是巨贪了。
而现在,这些人竟是侵吞了高达七十万余两纹银,想想都令人乍舌。
嘉靖天子又忍不住从御座上站起来,厉声道:“你们平时都说国库空虚,要开源节流。好吧,开源节流,真是可笑,朕为了开源节流,连供奉都减了,这又如何?一年能省下多少灯油钱?可是这商家一族竟是家资百万,比江南一省的赋税还要多一些,这些赃官污吏贪墨的银钱足以朕剿灭三四个叛民黄成,朕将军政托付给你们,你们就是这样报效的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毛纪此时感觉自己矮了一截,只得道:“微臣万死,请陛下恕罪。”
嘉靖天子的目光落在杨廷和的身上,杨廷和目光闪烁了一下,站起来道:“陛下,臣也万万没有想到浙江竟是糜烂到这个地步,臣既为内阁首辅,吏治不清,臣责无旁贷,还请陛下恕罪。”
蒋冕站出来,道:“微臣署理军机,竟是不察,亦是请陛下降罪于臣。”
嘉靖天子盯着他们,一动不动,最后冷冷地道:“那么这件事,该如何处置?”
杨廷和抿着嘴不说话了,他本来是想借着这件事给天子上一堂课,告诉天子,万万不能随意轻信奸人。可是谁知皇上竟是给他上了一堂课,现在越说越错,倒不如不说为好。
倒霉的却是毛纪,方才他言辞最是激烈,现在算起账来,他就是想逃之夭夭也不成了,只得硬着头皮道:“涉案之人定要从重查处,断不能掉以轻心,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杀鸡儆猴,正好整一整吏治也好。”
嘉靖天子微笑道:“既是如此,那么便由你们来票拟罢,怎么处置,该用什么章程,你们自己拿主意。”抛下了这句话,他又变得温和起来,对毛纪道:“毛师傅请起,方才朕并非是对你发脾气,只是想到浙江的残暴官吏如此胆大妄为,因而气急攻心,毛师傅平素日理万机,偶尔失察,也是情理之中,朕并不怪罪。”
毛纪硬着头皮道:“陛下洪恩,微臣没齿难忘。”
说到这里,嘉靖天子吁了口气:“朕乏了,今日就议到这里吧。”
三个内阁大学士一个失魂落魄,一个胆战心惊,一个至始至终不发一言,却都怀着复杂的心情告退出去。
等他们一走,这东阁里,方才还发了一阵脾气的嘉靖天子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大喜若鹜。
这个性格深沉的天子毕竟还是个少年,只是被压抑得太久,情感无处宣泄,可是现在,他露出狂喜,激动地道:“哈哈………黄伴伴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你有没有看到毛纪的表情,毛纪平素最擅长在朕面前说一些圣人道理,可是方才,他竟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你看到了吗,连大气都不敢出。还有杨廷和……杨廷和……他亦是不敢发一言,他们平素挑起朕的毛病时口若悬河,可是今日,朕对他们百般斥责,他们只有乖乖认罪的份。这才是真正天子的样子,我大明的皇帝,本该就是如此!”
方才的一切,黄锦都看在眼里,他岂会不知嘉靖为何狂喜?自从登基后,嘉靖就一直被人压制得死死的,御使们成日盯着,稍稍对御使有些不敬,便是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