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中。
江氏搁下手中食盒, 轻手轻脚地从中取出一碗莲子羹,小心端至案旁。
“陛下。”
看向面前眉头紧蹙、手执朱笔批阅奏折的丈夫,她目光中柔情满溢, 轻声细语道“听闻近来朝中事繁臣妾愚钝,无法为陛下分忧。今日特地下厨、做了些莲子羹,还望能为陛下清心祛火。”
“皇后有心了。”
一心忙于政务的男人闻言,却头也不抬, 只低声应了句“搁着罢。”
话落, 殿中又重归寂静,只剩他落笔时的簌簌细响。
而江氏面色一滞,怔在原地。
诚然她知晓自己的丈夫是当今天子。
从一方霸主到登临帝位,魏峥素有“爱民如子,勤勉于政”的贤名,登基以来, 时刻不曾懈怠。遑论如今天下并不太平,北有突厥虎视眈眈,南有燕人蛰伏边境,小乱不断。
所谓女色, 于他而言, 大概亦至多不过联姻的砝码或偷闲的消遣。这么多年, 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
可一次又一次的徒劳无功, 一次又一次的心灰意冷, 原来,到底还是伤人的。
江氏默然将莲子羹放下。
魏峥眼角余光一瞥,见她迟迟不走,反而有些稀罕地挑眉,侧头看来, “皇后还有何事”
江氏这才定了定神。
想起今日前来的“正事”,眉心有模有样地一拧。
“臣妾确有一事,不敢隐瞒陛下,”说着,她从袖中抽出一纸信封,“今日,九皇子命他宫中侍女前来息凤宫,将此信交予臣妾。”
“臣妾看过之后,却深觉信中所言不妥,无奈,念及九皇子年幼,其心赤诚,亦不忍伤之思来想去,此事还须交由陛下定夺。”
魏峥闻言,顿时想起日前御花园那出落水闹剧,脸色微微一变。
思忖片刻,末了,却仍是搁下手中朱笔,从江氏处接过那信函细看。
信上不过寥寥数行字。
内容却荒唐得如痴人妄语。
若非魏弃那手字是他昔日亲手所教笔力刚劲,力透纸背;字迹舒展,鸿惊鹤飞。他几乎怀疑,这又是谁想的下作招数,要闹得阖宫上下满城风雨。
魏峥扔下那信,霍地拍案而起。
盛着莲子羹的白玉碗被他撞倒,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江氏见状,也顾不上许多,立刻跪下、垂泪为魏弃“进言”道“陛下、陛下息怒”
“陛下莫要怪责九皇子,他独居朝华宫多年,身边无人,难免受那宫女蛊惑。说来也怪臣妾,那日一时心软,竟将此狼子野心的贱婢指给九皇子为妾,原想着给他身边添个人没成想,那贱婢竟敢肖想正妻之位,可怜九皇子年幼,哪里禁得枕边风的唆使”
魏峥背手对她,许久无言。
唯有手指攥紧又松开,反复数次。终于,他扭头,厉声向殿外道“安尚全何在”
方才皇后入殿时,已将四下宫人屏退。
安尚全乃魏峥身边心腹,却始终候在内室门外,闻言,立刻躬身上前。
魏峥面上阴郁之色不减,看向跪在自己面前、鬓边已生华发的老太监,又望了一眼仍旧跪地不起、不住拭泪的皇后江氏。
许久,拂袖道“速去朝华宫,把九皇子、还有他宫中那女子一并带来。”
谢沉沉跟着魏弃,一路被那“安公公”领到御书房时,整个人都还是蒙的。
她从前觉得,能入上京,对她这么一个小门小户的商贾之女而言,已属大开眼界;
后来阴差阳错入了皇宫,又时常安慰自己,能见到皇子皇妃、甚至与其朝夕相对,若是有朝一日出宫,也够她吹一辈子了
可尽管如此。
安慰归安慰,她也万没奢望过,自己有朝一日,竟能得天子召见。
可惜,她能获此“殊荣”的原因,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沉沉悲上心头,不由地,又看向自己一步之遥的面前、魏弃如旧伶仃消瘦的背影。
心想见过之后,明日自己的脑袋还能不能顶在脖子上招摇,恐怕都没个定数。
毕竟,皇帝不是魏弃。
魏弃杀人,还需要动心起念、亲自下手;
可身为天子,想要一个人的命,动动嘴皮子,便足够那人死无全尸了。
思及此,眼见得离御书房越来越近,她忍不住脚下一软。
险些便要当着众人的面摔个狗啃泥,魏弃身形微顿,却如背后长了眼睛般,堪堪伸手一扶。
她借了他手腕的力,终于勉强站稳。
未及道谢,却先下意识地看向几步开外、循声回头的老太监。
安尚全果然眉头紧蹙,欲要叱问。
定睛一看,瞧清楚魏弃动作,却眼珠儿一转。
随即压低声音、和颜悦色道“连着几日夜里落雨,地上不免湿滑,”安尚全微微一笑,“姑娘脚下当心些。”
一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