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欢随军出征前, 城外的送别亭,骆修远曾难得地对他吐露自己的不安。
当时的沈明欢一脸不以为意的平淡“你还可以不当太子。”
骆修远随即苦笑,只以为沈明欢不懂背后的象征意味, 他想这人生在书香世家, 又是唯一的继承人,沈长卿对他爱若珍宝, 他不理解也很正常。
可如果沈明欢知道呢
自古以来, 皇室对于权位的斗争都是一等一的惨烈肮脏,阴谋算计、弱肉强食, 不胜其数。
沈明欢熟读史书,这些事迹明晃晃地记载在书页之中,他是有多傲慢,才会觉得沈明欢不懂
“你不能放弃这个太子之位,你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吗”
“骆修远你怎么就分不清轻重缓急”
“殿下, 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殿下, 不要去面圣, 你相信我。”
“殿下, 求你”
骆修远不可自拔地想起了过去, 沈明欢的眼神那样哀伤。
他知道挚友心怀大志, 要重现沈家荣光,可沈明欢骄傲异常,那样眼角泛红脆弱无助,有没有一点是因为担心他
“殿下,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骆修远愣愣地望着虚空,目无焦点,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感知, 只有沈明欢的这句话一遍一遍在他的脑海里回想。
沈明欢干脆利落地斩杀了瑞王,可见他的确并非真心辅佐。兵权在手,整个燕陵都落入他的掌控,他想称帝也是可以的。
可他却选择退居在下,仅当一名臣子。
骆修远只觉得心脏都在一抽一抽泛着疼痛。
父皇多疑残暴,修启与父皇越来越相像,沈明欢为了他对骆修启委曲求全的那段日子,该是有多难捱
那人本是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少年啊。
那人说,他可以不当太子。
于是便为他铺了一条通向至尊高位的康庄大道。
所幸九层台阶足够高,臣子们多年惯性使然,也不敢直视天颜,并没有多少人发现骆修远此时的异常神态。
为数不多发现的人也不觉奇怪,毕竟经逢如此大变,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
沈明欢接着道“陛下临死走前,曾下令由大皇子继承皇位,封在下为摄政王,辅佐新帝。事发突然,登基大典暂缓,然国不可一日无君”
他越说语气越森然“诸位可有异议”
大臣们相互对望,以眼神交流。
让骆修远当皇帝,好官们不仅没意见,甚至想买些焰火普天同庆。
贪官们不敢有意见,好在骆修远仁慈和善,想来他们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可沈明欢当摄政王,在场的人意见可就大了。
但还没等众人思索要什么开口,曲正诚便率先跪下,“臣,叩见陛下、摄政王。”
曲正诚为丞相,又是如今的帝师,他站的地方在臣子们的最前方。
他跪下之后,陆、王、卢、林四位大臣也陆续跪倒在地。
这几位可称文官之首,皇帝脑子不正常的时候,其他人就是听这几位的指挥,在朝堂中报团取暖。
从来文人相轻,能让大祁真正干实事的文官如此团结,也算是先皇的功绩。
于是纵然不情愿,除了沈明欢,包括卓飞尘在内的所有人还是整整齐齐地跪倒,高呼“臣等叩见陛下、摄政王。”
骆修远回过神,复杂地看了一眼神情自若坐在龙椅上的沈明欢,才道“免礼。”
明欢才更适合当皇帝。
他拖累了明欢,还抢了明欢的皇位。
旁边的小太监瑟瑟发抖,他本打算装死不说话,怎料刚听到“免礼”两个字就条件反射脱口“有事起”
小太监“奏。”
小太监在内心嚎啕大哭。
曲正诚走到殿正中,俯首而拜,“陛下,开了春就是京都会试,芸芸学子已至燕陵,科考一应事宜,还请陛下决断。”
“丞相何意”薛槐甩袖,冷然问道。
今年的科举先皇早就交给了薛槐,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他已早早开始筹备,曲正诚这话,倒像是在说他不靠谱似的。
薛槐也自队列中走出,在曲正诚身边直直跪下,“陛下明鉴,科举事关我朝未来,臣领命以来,一刻也不敢松懈,丞相此言,事关臣清誉,臣不得不向丞相讨个说法。”
“本相还什么都没说,薛大人怎么就开始狡辩起来了”曲正诚讽刺地说。
文官们齐齐对视一眼,俱感震惊。
发生了什么素来寡言少语的曲丞相竟然也会腔调怪异地嘲讽人了
曲正诚似笑非笑地看了薛槐一眼,对骆修远道“陛下,科考是国之大事,其目的是为朝廷选拔安邦之才,可薛槐竟公然借机敛财。只要出的起钱,便能在榜上占据一席之地,以钱财多少为排名,使才低品劣之徒弹冠相庆,请陛下将其革职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