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百花已开到荼蘼,正是一年中景致最盛的时候。
启献帝一路行至园中碧塘边,那里遍植垂柳,最是阴凉不过。
他慢悠悠在石凳落座,登时有小太监端了茶水果品放在石桌上,这里是赏花的绝妙处,能将这一片风景尽收眼底。
启献帝右手食指轻叩了两下,看向跟在他身后的挺拔少年。
“你也坐吧。”
卫朗微微摇头,仍是矗立在侧。
启献帝心底不由愈发满意,这几日他曾听周总管将接触过卫朗的人一一调查过,众人皆道他虽然冷漠,但接人待物滴水不漏。
所以凡与之有过交集者,皆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更不用说什么错处把柄了。
唯独一件,是说他在听音阁,跟七公主有些交往甚密,二人经常悄悄溜出宫。
这点他倒是不担心,小七自幼整颗心都系在司寇身上,她十有八九是把卫朗当做了玩伴,断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男女之情。
不过谨慎起见,他还是打算出言问一句。
“听闻你和小七关系不错?”
他抬眼看那少年人,依稀可见当年罗瑜的影子。
说起来罗瑜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若不是为了给太后做陪房,也不会被接到薛府,更不会跟他有那一段露水情缘。
那现在,她可能会嫁给某个小吏,安安稳稳过着小日子,断不至于让亲生子流落在外。
想到这里,他看卫朗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柔和。
“七公主宽和,待下人都很好。”
一句话既撇清了外面的传言,又顺带夸奖了小七,启献帝对卫朗的滴水不漏愈发满意。
他屏退左右。
卫朗心下微动,知道启献帝应该是准备跟他挑明了。
“你母亲当年跟你提过她待字闺中的一些事情吗?”启献帝咬咬牙,还是开了口,“就是尚未到洛城时候的一些事。”
“提过一些。”卫朗面色平静,“她在嫁人之前,有过一个男人。”
启献帝闻言大震,这孩子竟然是什么都知道吗?
那些预备出口的话一下子变得更加艰难起来。
“那你……”
卫朗面色平静看向启献帝,并不主动接茬儿。
启献帝一咬牙。
“你知道有关你生父的事情吗?”
“皇上难道知道?”卫朗不答反问,尽显他滴水不漏的一面。
启献帝隐隐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但错是他犯下的,是他愧对这母子俩,所以现在要跟亲生儿子承认自己犯下的错,其实也是在还债罢了。
“朕是……”
话音未落,就听人通报说皇后求见。
但见皇后素衣素服,拎着个小小的竹篮就过来了。
“刚刚从太后那里过来,听说皇上在园里,特意来请个安。”
皇后自从被放出来以后便安分守己,从不逾矩,启献帝对此颇为满意。
“这便是那孩子吗?”皇后笑容温煦,“长得真是端正,我看比大理寺卿也不差什么。”
司寇是都城出了名的美男子,皇后这个参照物不能说找得不好,但隐约却透露出几分只有皮相出色的感觉。
启献帝看了一眼皇后,没有发现她脸上有什么不平神色,疑心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皇后放下小竹篮,行过礼。
“臣妾就不打扰皇上的雅兴了,这点果子,给您添茶吧。”
说毕行过礼便走了,仿佛真的只是来送个茶点。
可这么一打岔,启献帝刚刚那点勇气就冷却了下来。
他原本考虑让卫朗离开京城,消失一段时间后,换个身份回来。
对外就说自己当年沧海遗珠,历经艰辛终于在民间寻到太子,而卫朗这个身份最好神不知鬼不觉消失。
但是顶着这张脸,必然有人能猜出来是怎么回事。即便大家可以心照不宣,但终究是留下了把柄。
所以刚刚皇后的神来之笔,让他突然意识到,若是没有想好万全之策,还是暂缓相认比较好。
毕竟宫里像皇后这样见过卫朗真容的不在少数,但却不是每个人都像皇后这样可控。
而且这件事兹事体大,确实不宜贸然做决定。
“刚刚皇上问属下,有关生父的事情,皇上原本想说您是什么?”卫朗见启献帝陷入沉思,于是出言提醒。
启献帝如梦初醒,随即隐藏了情绪,淡淡开口。
“朕是你父亲……的朋友。”
卫朗闻言一愣,但面上却未显露分毫。独自带着妹妹讨生活这几年,他隐忍的功夫最为见长。
“原来如此。”
虽然是平平无奇几个字,但启献帝却莫名感受到一种嘲讽。
真是话难说,屎难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