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 已经沐浴梳洗停当的崔曦被人带进了梁阑玉的院子。
梁阑玉让她进屋,两人对面坐下“崔姑娘想和我说什么”
崔曦忐忑地开口“民女民女想毛遂自荐,往后愿为都督效力。”
梁阑玉有些惊讶。她还以为崔曦会说什么和崔家有关的事, 竟然是自荐
“为我效力你会做什么”
崔曦道“民女曾在徐州府做过度支。族中的帐民女也帮着母亲管了许多年, 因此有些看账、结算的本事。倘或都督看得起, 民女愿为都督担任度支或法算之职。”
这下梁阑玉更吃惊了“你在徐州府做过度支你不是郁州人么”
崔曦低着头,自嘲地苦笑了一下“都督有所不知。三年前,民女曾嫁与徐州刺史的第三子为妻。婚前, 民女求郎君在徐州府为我谋个差事。婚后, 他便帮民女谋到了州府的度支一职。”
梁阑玉没想到崔曦竟然还有这么一段过往“你三年前嫁过去了那你现在怎又回来了”
崔曦低着头道“大约是因为民女自不量力吧民女当上度支后,竟妄图为徐州府削减开支, 积攒存粮, 以备荒战。却不想,因此得罪了一些人。那些人去我舅姑面前告状,惹得舅姑勃然大怒,免了我的职, 将我关在府上”
她停顿了片刻, 叹气道“我曾央我那郎君替我求情,可郎君亦嫌我多事。他们替我谋差事,只想叫我解闷罢了, 却没料到,我竟真拿自己当个官儿了我与他们吵了几回,他们嫌我这妇人不识好歹。我那郎君亦因此厌弃我,新纳了几名妾室我在徐州待了两年,实在待不下去,便自请和离。他们也想图个清静,就把我逐回郁州来了。”
梁阑玉默默看着她, 并未搭话。没想到崔曦年纪轻轻,竟然经历了这么多。
度支一职便是官府中的会计,好的度支官不止是记账那么简单,当有预测、控制、分析能力,显然,崔曦也想做这些事。可是在官府中削减开支,是个极易得罪人的事,倘或没有极大的权力与魄力,就很难把事情做成。
崔曦很不幸,她没有足够的倚仗帮她完成她的野心。但她亦很幸运,至少她还有资本离开那个痛苦的地方。有更多的可怜人,或许只能压抑自己的野心,在一个小院子里庸庸碌碌虚度终生。
片刻后,梁阑玉缓缓吐出一口气“你说,你想在我手下当差”
“是。”崔曦下拜道,“求都督给民女一个机会。”
梁阑玉目光犀利地直视她“可我刚抓了你和你的父母,还会从崔氏那里收缴千余亩良田。你难道不恨我”
崔曦眼神闪烁一下。
如果她答不好这个问题,即便梁阑玉同情她的遭遇,也绝不会给她任何机会没有人会接纳一个随时可能捅自己的敌人
崔曦用了一会儿整理思绪,方才开口“倘我说全然不恨,想必都督也不信。我承认我心里是有怨的。可我仰慕梁都督,亦是真心。都督与我同为女子,且一般年纪,却有这等手腕,我早有心追随”
她咬了咬嘴唇,接着道“我这些天被关在那屋子里,心里很难过,一直在想一件事假如朝廷派来的都督不是梁姑娘,而占了军田的豪强亦不是崔氏,事情还会这样吗我想,亦是一样的。这不是梁姑娘与我的过节。而是都督与豪强的过节。此为公事,而非私怨。我又何苦为此自困呢”
她的回答令梁阑玉对她刮目相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然而能够跳脱出自己立场来看问题的人,实在太少了。无论崔曦是否真能做到,但至少她能想到,就已极其难得。
“没想到崔姑娘能这么想。”梁阑玉称赞道,“姑娘是有智慧之人。”
崔曦笑了笑“都督谬赞。其实都督比民女更明白这道理。若不然,我爹几次三番与都督作对,都督却还留他性命,可见都督亦不是计较私怨之人。”
这句话梁阑玉默认了。诚然她放走崔起与徐莲儿最主要的目的是分裂崔家,但崔起与徐莲儿三番两次挑衅她的权威,她确实先克服了自己的私心才能做出对局势最有利的决定。否则在山道上时她就已经让人把崔起夫妇杀了。
崔曦的这些话也给了梁阑玉一个意外之喜。
其实这段时间,梁阑玉自己也在思考,她对豪族的打压究竟应该做到什么地步张氏已经服软,崔氏即将分裂,对梁家她也有初步的计划了,可以说局面基本在她掌控中。但郁州的豪强并不是最厉害的,外面的豪门世族还很多。她未来不想止步于郁州,就必须做更长远的打算。
这毕竟是个属于门阀的时代,如果她在自己脑门上贴个“打土豪”的标签,未免树敌太多了,估计很难活着走出郁州。所以她虽然暗地里把挑拨离间、借刀杀人都玩出花儿了,可明面上,她始终避免与大族正面冲突,保存自己的实力。
还有一点很重要的是,在这个生产力不发达的年代,读书的门槛太高了,闾巷出大才的概率微乎其微。她需要招揽更多人才,就不可能与所有世家为敌。
倘若能收下崔曦,其实这是个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