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纳海更是阴阳怪气道:“严参政到杭州还不过一日,就能未卜先知军情,实在是难得啊。”
严嵩捋须道:“下官对倭寇实力和动向的了解,皆是来自两广的军报,诸位如此义愤填膺,莫不是对质疑军报有假?既然心存质疑,为何不上奏圣上明察呢?”
这一下把王纳海和陈震都给顶住了。他们笃定严嵩不敢死磕驿站超支,可严嵩何尝不是笃定他们不敢质疑两广军报作假。抗倭大胜,皇上早已论功行赏,上至文武官员,下至士卒百姓,该提拔的提拔,该赏钱的赏钱,这又是一批新的既得利益者。借浙江衙门两个胆子,他们也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头的椽子,再去给自己树敌。
陈震额头已经沁出了汗珠,他的目光在陆完等三人的面上扫了一圈,可他们却都不肯和他对视。陈震的心一下跌倒谷底 ,他只能反驳道:“我等绝无质疑军报之意,只是倭寇来袭,背后根由颇为复杂,因着开海之策,愚民更易通倭,这才……”
严嵩才不管他扯得三七二十一,他只抓住前半句连珠弹炮地问下去:“这么说,各位大人也认为,倭寇此前已遭驱离。那这就奇怪了。他们是几时又潜回我大明境内,海防士卒何在,此前难道一点儿端倪都没发现?要是没发现,那就是大大的失察。要是发现了还遭惨败,这又是什么缘由……”
他的言辞犀利如刀,步步紧逼,以一敌三,都能逼得对方齐齐败退。潘鹏等人的脸色一时比死人都难看,可他们又怎么甘心,任由严嵩把罪名栽到他们身上。
潘鹏大声道:“你这是在审我们了?目无上峰,大放厥词,你可知口说无凭,诬陷官员,可是重罪!”
这是说不过,就打算以势相压了。严嵩丝毫不惧,他甚至又笑:“那你大可去参我一本啊。”这话说得,同勾着手指嚷“你过来呀”有什么区别?
潘鹏只觉一股热气直冲天灵盖,竟开始口不择言:“你真以为背靠着一尊大佛就有恃无恐,大明朝就任你们一手遮天了,姓曹的和姓李的之前也如你这般想……”
陆完的脸早已沉得滴水,可他却还是打断了潘鹏的话。他看向严嵩,声音透出森森的寒气:“严参政,你也是进士出身,当知谨言慎行,明礼修身。朝廷遣你来巡查海防,我们自会全力配合,等你拿到了真凭实据,再来此问罪不迟!”
说罢,他就拂袖而去。一下得罪巡抚和三司长官,严嵩仍是面色不变,他望着陆完的背影道:“中丞误会了,下官实是一片好意。陆放翁有言,‘招头盖三老之长,顾直差厚,每祭神,得胙肉倍众人。’这分胙之事,实是苦差啊。”
陆完脚步一顿,却仍没有回头。
一炷香后,浙江的大员们来到花厅之中,仍在对方的脸上瞥见沉沉的郁色。
陆完先责潘鹏,他恶狠狠道:“你若是诚心找死,大可自行了断,免得带累别人!”
潘鹏自知理亏,他的脸上血色上涌,好像下一刻就要厥过去一样:“难道,就让他们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吗?”
陆完道:“敌强我弱,只可智取,不可力敌,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也不明白吗!”
潘鹏不敢再顶嘴了。陆完又看向陈震:“你也是,这才一个照面,你便将所有底牌都掀了。之后如他再发难,我们又能拿什么理由去应对。”
倭寇在两广被打得狼狈逃窜,在浙江却又能继续为非作歹,要说没有内鬼都没信。可这内鬼的名头到底安在谁头上,可就大有文章了。大家商量之后,决定一致把锅丢在所谓的“愚民”身上。是这些“愚民”愚昧无知,贪得无厌 ,所以轻易为倭寇所惑,甘愿为贼人窥探敌情,提供援助。而正是开关通商的政策,给愚民和倭寇勾结打开了方便之门,才导致倭患始终难绝。当抗倭的军费远远超出开关的关税收益之后,朝廷自然而然就会暂停开关。
可这样的“真相”,却不能由浙江衙门自己写在奏疏上呈上去。皇上非但不傻,还很精明,如果由他们自行剖白,那他八成一个字都不会信。只有让他派来的人查出真相,才能提高这条情报的可信度。可让他们都没想到的是,中央派来了一个不走寻常路的严嵩,这下让他们第一步就落了空 。
陈震同样也是十分不满:“中丞,严嵩步步紧逼,属下如不辩驳,便只能俯首认罪。您如是想要丢卒保车,还请提前知会属下,也叫我有个准备,避免在审问中也像潘臬台一样,说出一些不该说的东西,带累了旁人。”
陆完的面皮一紧,他道:“你这是什么话!大敌当前,我们俱是同气连枝,当团结一致,共度难关才是。”
陈震腹诽道,那刚刚也没见你们帮我说话啊。
王纳海长叹一声:“中丞,可看人家这个架势,即便是我们拧成一股绳,也未必敌得过啊。”
来软的,人家不吃这一套,来硬的,人家比你更硬。他们总不能把人给做了。严嵩已经当众撕破了脸,此时他在浙江出了任何问题,上头第一个找的就是他们几个。这么一看,此人竟成了刺猬,让人无处下口了。
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