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冲淡了唇齿间的铁锈味, 荀晏低着头抱着瓷杯,倦怠得不想动弹。
张机熟稔的取了只笔在纸上记着什么,记完以后才抬头说道:
“病情恶化的太快了。”
“外伤以致虚劳, 损伤心血络脉,思虑过多又亏损精气……心乃五脏之本,你本就天生心脉虚弱, 经不得耗损。”
说罢他一顿,看了一眼低着头也不说话的荀晏, 随后淡淡道:“这些你应当也知晓。”
荀晏讷讷无言。
张机面上逐渐浮现薄怒,他啪的放下了笔, 问道:“既然知晓,又为何不爱惜自身?”
他确实是生气的, 论起医术,眼前的人虽说不上什么极高明的神医, 但耳濡目染钻研多年,又兼自身久病成医, 该如何应当再清楚不过了。
荀晏垂着眼眸, 指腹轻轻摩挲过瓷器光滑的表面。
“老师, ”他蓦的开口, 嗓音因先前一番折腾沙哑得很, 但语气仍然是平静的,“胸痹之症本就了无对症之药。”
这时候的医学并没有日后那般精细的分类,胸痹是一种很宽泛的说法,他这病用日后的说法大概得叫作……先天性心脏病,正如他先前所说, 放在这时候就是绝症, 纯看命。
张机一怔, 听出来他言下隐隐的悲观之意,心中愈发升起怒意,只是被他压制了下来。
“清恒之疾较常人要轻许多,又兼自幼服药,习武锻炼,人体气机玄妙至极,若是日后能戒忧戒虑,未必不能病愈,”他说道,“昔年叔慈先生虽多病,但寿数亦不亚于寻常人。”
荀晏听出来老师的宽解之意,他想着,他本该顺着这段话说服自己,附和老师,但可能是病中乏力多思,他下意识又不那么认同老师的话。
他不似寻常病患,听医工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也学了多年的医,有些时候知道的越清楚反而越束手束脚,乃至于有些说不出的消极。
“老师说得是。”他最终这样说道。
“你最好是这样想的。”
张机看出他的言不由衷,气得牙痒痒,只恨自己没有祢小友那张嘴能把这人骂骂清醒。
他唰唰写了一排方子,往荀晏面前一塞,匆忙之间荀晏的大脑一片空白,还未辨认出药性就被另一个想法塞满……这是不是多了点?
“暂且先服这些,看后续反应再改方子,若是……”张机欲言又止,还是说道,“若能暂且辞官以休养,那便再好不过了。”
荀晏啊了一声,倒也没有对张机后面那半句话有什么反应,反而后知后觉问道:“今日是何日?可有赵将军与棐兄行踪?”
张机:“……那两人挺好,已经回来了,受了些皮外伤而已,比不得你惨。”
他不想再与眼前这人说话,生怕自己也被气出个好歹来,遂甩袖便走。
荀晏被甩了一脸,尚且有些茫然。
不久后便有侍从进来送上薄粥与汤药,他严肃的挑挑拣拣了一下选择先喝粥,不然喝完药得没胃口吃饭。
粥是用细米熬的,没什么糠,可惜他饿久了也尝不出什么滋味,也不知这乱哄哄的军营里被他们从哪儿找来的。
[下雨了。]
清之悠然说道,对于先前的事全然没什么反应。
荀晏拢了拢被子,有些倦怠的半阖眼眸,胸口仍然隐隐作痛。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他茫然且小心的问道。
[没有,]清之说道,[你可以继续走在自己的道路上。]
[哦,]荀晏慢吞吞应道,[那我先睡了。]
[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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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青州不能就这样无主,所以臧霸愉快的领了一支兵驻扎在了北海,再次成为了永远得利的第三者,泰山老哥吕虔拾掇拾掇也带了点人进驻青州观望。
雨停之后,迟迟未动的后军终于拔营。
晕车十级患者因为张机这次格外严厉的警告,一路上几乎没有多少醒着的时间,也可能是因为平日服用的药物里本就含有安神的成分。
所以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是真的不知今夕何夕,只能看到无所事事的俘虏兄长正在他边上剥橘子,甚至挑剔的把白丝都挑走。
“谌兄长当真没事干啊。”
荀晏有气无力的发出今日的第一声问候。
荀谌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口中道:“清恒可知何为俘虏?”
言语虽在挤兑,手上却轻柔的扶了一把人。
他本是看堂弟这病来势汹汹,便去拦了张机,谁知这位张先生滔滔不绝讲了一堆专业术语,反正他也听不懂……最后他听懂了不好好看着得命不久矣,有碍寿数这几个字眼。
吓清醒了。
荀晏思索了一下正常的俘虏是什么样的,再看看一副富贵闲人面色甚至有些红润的荀谌。
……总感觉心里有些不得劲。
“兄长若是闲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