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人倒霉起来, 可能真的会很倒霉。
就比如说两刀砍在肩头同一个部位,又比如两次都得被阿兄教育。
荀彧少有的面沉如水,平日里温润如玉的人陡然沉下了脸, 却是叫人莫名害怕得很,那正在包扎的医官如芒刺背, 手都哆嗦了起来。
荀晏半阖着双目倚在床头, 终究是忍无可忍睁开了没有什么聚焦的眼睛瞥了一眼那医官。
荀彧大概也知道了那医官为何紧张, 他挪开了视线,看向了幼弟肩头血肉模糊, 隐隐可见白骨的伤口, 心下不忍,分明方才相见时还好好的……
他垂下了眼眸,握住了荀晏的右手,摸到了一手的冰冷与湿润。
“阿兄,”荀晏攒了些力气,幽幽开口说道,虽然眼前还是一片一片的黑雾,“只是失血有点多, 未伤及要害, 抹点药补补血就好了。”
他转头还一脸严肃的和医官讨论起来开什么药, 医官还言听计从的答应起来, 活像是在当场开教导会一般。
荀彧哑然, 一直紧绷的内心方才松懈了一些,他这才注意到一旁如丧考妣一般垂着头罚站的夏侯惇。
“司马……”
夏侯惇讪讪喊道。
荀彧面色严肃,领着人到了外屋, 却未提及荀晏在他那儿受伤一事, 只是叮嘱道:
“元让须严查军营内外, 小心吕军之计。”
可能吕布在外的形象总是一个莽夫一般,谁都没有想到他会出诈降一计,若是身为三军主帅的夏侯惇被劫持,或者直接被杀死,那纵使鄄城后续能够及时派人接手,但士气也将大丧。
夏侯惇闻言自然不敢大意,心下同样警醒,他见荀晏伤势尚可,便也不再耽误时间,匆匆行礼后便回军营收拾后事。
只是这次的收拾,不知会捞出多少条不安分的鱼,又会死上多少人。
待荀彧回到屋里时,医官已经暂且下去,留一只弟弟乖巧的坐在床上,伤口被包扎好,穿上了白色的中衣,瞧上去倒也无事的样子。
他心下暗自叹息,平日里喝了苦药擦破点皮都要闹,这会真的伤了倒是一点不敢叫唤,也不知是像了谁。
荀晏连忙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只是配上那张失了血色的面容便显得愈发可怜了。
“阿兄没有责备元让吧。”
他小心翼翼问道。
荀彧是个看上去脾气很好的人,虽然实际上他脾气确实很好,但他真要生起气来那也是不声不响,悄无声息的就把人坑了。
荀彧摇头,似是想要说什么,但终究只是叹息一声。
“清恒好生休养几日,不要再跑去什么危险的地方去了。”
他语气平和,甚至有些温柔,但荀晏听了却一激灵挺直了腰板,冷不丁还扯到了肩头的伤口,丧兮兮的又软了下去。
荀晏踟蹰片刻,才小声说道:“没事的,这种伤晏给士卒医过多次,过两天就没事了。”
这些时日他和将士混得多,自然也了解各种外伤,这种又没伤着骨头,处理又及时,顶多就是养上几日。
他信誓旦旦的这般想着,感觉自己的自信又回来了。
荀彧想了想,还是没有打击幼弟的自信。
当晚,荀晏开始起了热度,一连昏昏沉沉了好几日,军务自然也是顾不上了,连他自己都过得不知今夕何夕。
待他再次清醒时,外面天色已然大亮,逆着光,床头坐着一个身量不高的背影。
荀晏开始慢慢回忆这几日,却感觉自己头疼欲裂,他闷哼一声缓缓支起了身子,身边那人见状连忙过来扶了一把。
“大公子?”
荀晏这才见到那人正脸,却是那尚未及冠的曹操长子,他声音嘶哑着问道。
“荀君好些了吗?”
曹昂小心翼翼问道,将人扶起来后又手忙脚乱倒了水来,还想着要喂水,看这态度活像是他已经命不久矣了一般。
荀晏哽了一下,自己接过水用一种豪迈的姿势饮尽,完事还一抹嘴巴,这才感觉自己清醒了许多。
他这才看清楚曹昂坐在他边上在干什么,他踟蹰片刻,奇怪的问道:
“大公子在这看文书?”
曹昂手中确实拿着一本文书,但坐在别人屋里,还是个伤患屋里看账批公文什么的,还是好奇怪呀。
曹昂却有些惊讶,将那竹简递给了荀晏。
“这是荀君遗落在床边的。”
荀晏茫然看着简牍上熟悉的字迹,才总算从脑海角落里扒拉出来了一些被他自己遗忘的记忆。
他前两日烧得没那么严重的时候,好像确实有文吏抱着些公文来寻他,他当时想着自己反正躺床上也没事做,便干脆都接了下来。
也可能是看那文吏一脸加班到肾虚的模样实在可怜。
他按着头使劲晃了晃,想把这几天脑子里进的水甩出去,半晌方才讪讪说道:
“病糊涂了,方才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