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杰记得他们第一次说话, 那时他还未出仕。彼时他正踌躇满志,又因才名在同窗好友间颇有威望,是京中诗会雅集的常客。
那次诗会, 公主殿下乔装成寻常的贵女, 静坐于偏角。谁料她却是第一个站出来赋诗之人,作的是一首七律游园诗。诗作本身并无太多出彩之处, 唯作诗者字里行间的气度与豁达让人侧目。
公主殿下气度不凡,当时不少人猜测她是哪家的姑娘。她作完诗之后并未即刻坐下, 而是朝他望了过来。
他听到她问自己,“方才我所作之诗, 洪公子以为如何?”
那一日天很蓝,阳光正好。
她望着自己的眼神是那么的专注和执着,就像今日这般。
洪杰早已不是毛头小子, 也过了热血之龄,但此刻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回到了那个让自己怦然心动的一天。
他心跳得厉害,如鼓如擂。
多年前他是这么说的:“姑娘所作之诗胜在意境,但仍有改进之处。”
那时公主殿下似乎是笑了一下, 道:“有劳洪公子指点,不知洪公子能否为我细说一二。”
可笑他当年太过年轻, 真当公主殿下是慕他才名诚心求教, 事后真的一本正经为对方修改了诗作, 且还极傻地让诗会的操办人代为转交。
如今想想,他真是一块木头。
后来市井多年,见惯了民间男女直白的你来我往, 也曾被花楼里的姑娘穷追不舍, 他多少也开了窍。眼下公主殿下这般问他, 他仿佛看到一枝开得正艳的桃花伸至面前,正等着他折摘。
他定了定心神,低声回道:“臣都听殿下的,殿下说如何,臣就如何。”
赵琳琅闻言,眼若灿阳。
这人到底是年纪长了,为人处事也老道了。当年她明明递了梯子过去,却被对方傻傻地给拆了。
她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也曾嫁人生子,然而在这一瞬间,当她听到这人的回答时,她好似又回到了当年。那种激烈的欢喜,那种简单的心动,再一次如石子一般投进她平静的心湖。
“好,那本宫就替你做主了。”
“一切听凭公主安排。”
*
禇容自然是没有走远,也谈不上偷听,毕竟她可是光明正大的听。她听着里面的谈话声,初时为他们紧张,后来为他们高兴。
她这算是磕到了吗?
听到父母出来的脚步声,她赶紧走远一些,务必不能让他们感到尴尬。她正装着欣赏一块奇石时,赵琳琅和洪杰出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或多或少都有些羞赧。
明明他们不是夫妻,但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的孩子。
是的。
共同的。
赵琳琅此时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或许带着一丝不为人知的窃喜,窃喜女儿的养父是洪杰。
“爹,娘,你们谈好了?”
这声爹娘,越发让人误解。
听在两人的耳朵里,竟是分外的熨帖。
赵琳琅和女儿走在前面,洪杰始终隔着三步距离跟在后面。前面的母女说说笑笑,后面的男人时不时低头傻乐,任是谁见了都以为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人。
出了宫后赵琳琅让父女俩先走,而她则再次折返回宫。
父女二人共乘一辆马车,禇容瞧着一直傻笑的父亲,不由得揶揄道:“爹,你在宫里是捡金子了吗?”
洪杰敛了敛神色,眉宇间尽是飞扬。
“你觉得你母亲是什么?”
“我母亲身份尊贵,说是明珠也不为过。”
“那就是了。”
禇容“哦”了一声,一脸八卦。
“我娘刚才和你说什么了?”
洪杰笑而不语,眼底都是欢喜。
这样的父亲,禇容还是第一次见到,印象中父亲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爱情真是神奇的东西,它不仅能让老树开花,还能让枯木逢春。
真好。
她为他们感到高兴。
洪杰扭捏了一会,见女儿没再追问,终于没能憋住心里的欢喜,小声道:“你娘说了,以后让我听她的。”
“真的吗?”褚容夸张地惊呼,“那你们是不是要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