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方云天倾其所有的一剑。
灿烂的剑华似要遮蔽裴越的五感,让他根本分辨不出究竟何时会出现致命的杀招,又仿佛剑尖的每一次颤动都能刺中他的要害,凛凛杀意化作山海奔涌而来,令人避无可避甚至找不到一线生机。
裴越从未见过如此强悍的对手。
路姜、李子均、方云虎以及这些年他遭遇的各色杀手人等,单论武道修为不值一提,极少能有人给他造成真正的危险,至于叶七和谷范虽然是顶尖武者,可他们很难做到与裴越生死相搏。
此前唯一让裴越感觉到死亡气息的仅有陈希之,那还是在灵州境内的旗山冲,若非叶七及时赶到,他或许就会死在陈希之的双刀之下。
眼下不会再有叶七出手相助,裴越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
但是——他早已不再是曾经那个接不住陈希之一刀的弱者。
在方云天的剑网展开之时,裴越便身形变幻向右侧掠开。
对于他这样的实用主义者来说,任何不必要的作态都可以舍弃,眼下是方云天气势堪称顶峰的阶段,暂时避其锋芒才是正确的选择。
杀招如影随形。
方云天犹如一位率意颠逸的画师,以剑为笔援毫掣电,信手勾勒出一副波澜壮阔奥妙绝伦的画卷,然后从画中攫取一段苍茫古意,落于剑上化作杀伐之气。
飘风骤雨惊飒飒,落花飞雪何茫茫。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身影起落闪转,片刻之间已然交锋数十次,双剑交击之声仿若龙吟,最令裴越惊讶的是方云天的剑势在不断变化。
时而轻灵闲逸,似翩翩公子行于浊世,每一剑看似从容潇洒,却又暗藏无数机锋。
时而霸气无双,如冲阵虎将鬼神辟易,带着强烈的沙场锐气,血勇之气显露无疑。
仅仅是一柄长剑,但在方云天的手中却仿佛能变成各种各样的兵器,每一种都拥有独特又凌厉的杀招,令人几乎防不胜防。
在绝大多数人看来,此刻的裴越就像滔天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面对狂风暴雨随时都会倾覆。这些人望着看似艰难支撑的裴越,情不自禁地发出痛快的喝彩声,许是这段时间被这个北梁权贵欺负得有些惨,他们终于找到出气的机会。
欢呼声逐渐变大,大梁使团的随员自然面色微微发白,但是还不至于如丧考妣,因为他们已经见识过太多次裴越带来的惊喜,坚信这位侯爷能够扭转乾坤。
盛端明便是其中最坚定的人。
老学究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因为太过用力使得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的目光紧紧跟着裴越,几乎按捺不住要为裴越呐喊鼓劲。
冼春秋神色复杂地望着场间愈战愈酣的两个年轻人,仔细比较之后,他大致能够断定方云天的武道修为和冼小石相差无几,这让他心里不太舒服。不过他似乎并不担心裴越的安全,或许他是殿内唯一相信裴越实力的人。
太子陈顼和首辅徐徽言则面露忧色,他们虽然不是武道高手,但是眼界远远胜过那些文官,自然能够看出裴越还不至于没有还手之力。他们担忧的是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场中二人恐怕难以收手,万一真的拼出火气,恐怕会是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的结局。
徐徽言轻咳一声,抬头望向龙椅上的皇帝。
然而就在这一刻,场中形势陡然大变。
面对方云天连绵不绝又变幻莫测的杀招,裴越一直采取稳固的守势,只有极少数几个人能看清楚他的身影,实际情况远非普通人所见的那般糟糕。方云天显然想象不到,裴越那几年练功时每日面对的是怎样的高手。
席先生出手似天外飞仙无迹可寻,叶七的长枪施展开来挡者披靡,就连谷范也有神出鬼没的双手剑,裴越的武道修为之所以精进得如此迅速,除去他自身的天赋和苦练之外,这三位顶尖高手的磨砺居功甚伟。
故此,裴越或许没办法像方云天这样使出极其华丽的攻势,但他拥有无人能及异常丰富的挨揍经验。
看似风雨飘摇,实则滴水不漏。
这便是方云天久攻不下的真正原因。
当他用尽所有底牌,长剑依然无法刺穿裴越的守御,如山一般的压力朝着他的肩头压了下来,再加上这段时间忍受的怨气、亲兄弟被杀的悲痛和父亲的谆谆嘱咐一起涌上心头,他的眼中陡然射出一抹暴戾的精光。
当此时,裴越在经受约莫半炷香的狂攻之后,终于反手挥剑挡住方云天的长剑,同时抬脚踹向对方的小腹。
方云天猛地抬起右腿,用膝盖接下这记飞踹,两人的身影瞬间分开丈余。
下一刻,方云天发出一声清啸,长剑在空中画出数朵剑花,身体如流星一般再度冲了过去。
此时他已经抛却所有花哨,前身露出大片破绽,然而他脸上没有半点迟疑和犹豫。
冼春秋遽然起身,方谢晓依旧默然。
殿中文武百官再度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仿佛他们已经看见裴越将会倒在这一剑下。
电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