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瞪大双眼。
人,吃人。
这种唯有在连年饥荒的时候,才会走向的一条自相残杀的道路。
居然会出现在保家卫国的军人身上。
而顾飞柏接下来的话,更是让顾玉光是听着就觉得崩溃。
顾飞柏道:“年迈、伤残的将士,自愿被吃,给年轻将士续命。我,亦吃了我的同袍,热锅烹煮三个时辰,去不了那股酸涩的滋味。”
顾玉牙齿都在打颤。
她是守过城的。
她知道苦守城池是一件多么令人绝望的事情。
人心异变,就连她,都有过让囚犯出去给叛军钝刀这种丧心病狂的想法。
但那时的通宁县远并没有到山穷水尽之时。
正值盛夏,粮草充足,虽有顾玉散播屠城的谣言,但百姓将信将疑。
男男女女自发守城,众志成城。
可是落日关呢?
那里黄沙漫天,荒芜寂寥,“胡天八月即飞雪”
。
出来戍守的将士,没有百姓定居。
从秋收等到凛冬,没有粮草,没有被褥,甚至没有一口干净的水。
饿食人,渴饮雪。
那才叫做求生无路,求死无门。
可哪怕在这种情况下,顾家军都没有往后撤一步。
他们依然选择守护着这道防线,他们依然等着不会到来的朝廷援兵。
顾玉颤抖着声线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不撤!
”
顾飞柏道:“顾家军,会死,但不会逃。”
顾玉不懂,不懂他们这样的牺牲,不懂家国情怀。
可是她不能不报以至高无上的崇敬。
顾玉哭道:“值得吗?”
顾飞柏道:“原本是值得的,但是后来,不值得。”
顾玉想到了什么,道:“为什么朝廷不增援!”
顾飞柏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那是决定大禹朝国运的一役。
顾家军到了极限,西戎也到了极限。
他们本意是南下抢粮,抢夺城池,但是被卡在落日关。
进不去,退不得。
风雪漫天,寸草不生,更何况西戎人呢?
顾家军在以人养人,西戎人也在自相残杀。
到了最后,顾家军全军覆没,西戎人不堪一击。
而朝廷军,只需吹灰之力,便能一举歼灭西戎人,让其再不敢打大禹朝的主意。
顾玉惨白着一张脸道:“所以,最后的顾家军是被困死在落日关。”
顾飞柏却摇摇头。
顾玉眼底燃起了一丝希望,可是老夫人含泪的反应却昭示着没有这么简单。
顾飞柏说:“天寒地冻,绍无极姗姗来迟,当时顾家军还剩八千余人。”
顾玉连忙问道:“那八千人去了哪里?”
顾飞柏再次颤抖起来,嘴角有血溢出来,是他太过激动,只能咬破自己的舌尖保持冷静。
可这并不能压制他的恨意,他比刚才的抽搐还要明显。
冷大夫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又施了几针。
折腾好半天,他依然缓不过劲儿来。
老夫人含泪拍了拍他的手道:“飞柏,我来说。
”
老夫人回头看着顾玉,掐灭了顾玉的眼底那一抹希望。
她缓缓开口:
“坑杀。”
顾玉的灵魂受到了重创。
坑杀,多么熟悉的两个字。
就在几个月前,绍无极于江南坑杀了两万叛军。
那时她感慨绍无极‘杀神’之称名不虚传,她怜悯那些曾是大禹朝子民的叛军。
可是她高高挂起,并未去信劝说绍无极一句。
她终究是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
坑杀的不是我的亲友,而是意图摧毁江山的叛军。
她怜悯,却不会阻止。
可是现在,重新听到这两个字,她觉得从一颗心到手指尖都是冰冷刺骨。
六万余顾家军,扛住了凶狠的西戎人,扛住了漫天飞扬,扛住了人心异变。
仅剩下八千余人,带着无数战友的希望,迎来了朝廷的援军。
他们看着朝廷的援军越过他们,将西戎人赶回草原。
他们的身体和精神都到了极限,却仍为之振臂高呼。
可是等绍无极从草原回来时,举起刀剑,指向他们。
顾玉摇着头,她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事实会是如此残酷。
顾玉道:“可是邸报中,绍无极在落日关坑杀的,不是三万西戎人吗?”
老夫人道:“是。”
顾玉刚要松口气,老夫人继续道:“西戎人,与顾家军,同葬一个万人坑。”
顾玉身子打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