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门位于东京内城正中,延伸出一条千尺宽的南向御道,将内城朱雀门、外城南薰门连接成九里天街。
中轴线往往是城市中心,东京也不例外。内城御街东西两侧多为中央职能部门,尚书六部、九寺四监、殿前三班院、开封府、御史台、进奏院等等一一在列,另有官营作坊密布。
宋依唐制,却又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官阶与职事分离,虚尚书六部,转而以政事堂治国,枢密院掌军,盐铁、户部、度支三司理财。
宰执、枢密使(知枢密院事)、三司使的办公地点均位于皇城之内。
“这便是开封府。”张承志掀开窗幔,不遗余力的为刘纬开眼界。
“一坊之地?”刘纬啧啧称奇,东京内外、加上周边类似棚户区的存在,最少也有七十万丁口,开封府再扩一倍,都不一定能忙过来,幸好有开封、浚仪二县分理外城。
“福善坊还占了两区,税所、契所都在那边,淳安邵焕去年就在那置的宅子。”张承志笑道,“小郎君置宅时,一定要去讨杯乔迁酒。”
邵焕于咸平三年第二次应童子试,授秘书省正字,时年十岁。
“玉腕枕香腮,红莲藕上开。”刘纬摇头,“一听就是书香世家,学生本一牧童,不敢有此念想,若陛下怜惜赐宅,则另当别论。”
“哈……”张承志上气不接下气道,“小郎君勿作此想,绝无可能。陛下若是开此先例,我这样借住在公廨的人,就该流落街头了。”
“思无尽,行不辍,是学生唯一凭借。”刘纬总觉得张承志言行举止充满莫名善意,以为是宋太初的缘故,便理所当然的接受,并未过分客套。
“小郎君不像是来应童子试,更像是来参加春闱的,假以时日,必不逊于青州王曾。”张承志深有感触。
“连中三元,学生真不敢想。陛下求贤若渴,少年才俊定会前赴后继,胜过学生者,不计其数。”刘纬心虚不已,他这个神童不过是拾人牙慧。一年之后,江南安抚使张知白保举抚州童子晏殊应童子试。晏殊从此官运亨通,直至宰相,是最成功的神童政治。更有甚者,十年之后,三岁蔡伯俙应童子试,授秘书省正字,赐进士出身。
“我曾与那邵焕同车,他一句话都不敢说,想必长辈交代过……言多必失。”张承志忽然压着嗓子道,“还是稳重一点好,温尚书小心谨慎一辈子,却在开封府栽了一跟头,以后怕是……”
刘纬八卦心顿起,他仅听说温仲舒去职开封府后,暂时没有好去处,别的没怎么在意。原来的历史轨迹上,温仲舒会接替宋太初任御史中丞,现在的赵恒却对宋太初满意的不能再满意。
“王曾连中三元为今年春闱添光不少,也有糟心事。有一进士在贡院观榜,其妻留舍,忽有事寻,遂雇驴前往,路逢醉人殴击,直告开封府。驴主惧证被责,不告而走。府吏便以醉人行凶应有指痕为由,杖其妻及醉者,一并遣之。其妻归舍号哭,夫归方知妻被杖,诣有司诉冤无果,便携妻同投汴水。上闻此事大怒,开封府知府以下尽遭责落。”
“奸滑亡耻之吏,误事害人。”刘纬一语中的。
“十年寒窗苦读,方功成名就,换来的却是妻子先受罪再受辱,谁不寒心?温尚书算是到头了,寇准以刑部侍郎权知开封府事,是陛下给读书人的一个交代。”张承志心有余悸。
“多谢主事提点,容学生日后再报。”初次见面就掏心掏肺,刘纬怎能不感动?
“小郎君说的什么话?日子长着呢。”张承志侧头轻语,“陈学士半月前就已再三嘱咐,尽量予小郎君方便。”
刘纬脑海中立刻闪出“陈尧叟”三个字,枢密直学士、给事中、知枢密院事、阆州人(四川南充),疑似蜀党雏形,心中感动不翼而飞,脸上神情不改,“陈枢密和主事厚爱,学生受之有愧。两位官人寒窗苦读,方有今日。学生走的却是幸进捷径,无颜以对。”
张承志有点懵,哪里好像不大对。
“寇侍郎钢强,府吏怕是再不敢偷奸耍滑。”刘纬口风忽转。
“那是当然,敢拉先帝袍袖的人……”张承志滔滔不绝的说起开封府吏治。
终宋一朝,严禁胥吏参加科举,哪怕赵光义为僧人道士破例一次,也没想过要替胥吏松绑。
胥吏往往浸淫一方十年、数十年,若是主政一方,危害性不亚于唐末藩镇。
加上科举取士的规模越来越大,应届进士、诸科及第者均要等上一年半载才有职事可任,哪有胥吏上升空间?终其一生都可能原地踏步,做起事来也就毫无顾忌。不做不错,做多错多,有钱就拿,无益则拖。
任期四年的官员明知其中利弊,却又无可奈何,只能靠人格魅力、利诱、权压、严管来履职,但不能面面俱到。
所以,身为礼部尚书的温仲舒力辞开封知府一职。
过吗?
一点也不过,杖责须褪裤。
妇人所受屈辱,甚之百倍,唯有以死明志。
“到了。”张承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