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贝勒哼着小曲从宫里出来,回到府中的时候正是午时。
早春的阳光暖洋洋地从蔚蓝的天穹上洒下来,将正屋前正在怒放的白玉兰照得透亮。还没有长出叶子的玉兰树,仅有棕黑色的枝条和洁白的花瓣,配色有种禅院的枯寂与清高。比玉兰要更加靠墙的花廊,盘绕着紫藤萝同样尚未发芽的枯枝,虬曲盘旋,成缠绵之态。倒是黑色的泥土里已经隐隐冒出来绿意,不知名的小草在阳光下若隐若现的样子,衬得这个院子里的树和藤都格外沉得住气。
云雯就在大块的玻璃窗子后面写书注,簪花小楷一个一个落在红色边框的笺纸上。这已经是最终稿了,她写得极为专注,时不时还要对照一下从前的草稿。厚厚的草稿是用最平价的宣纸写成的,稍微有些凌乱地堆在桐木雕花的大书桌上。桌子旁边的木架子上晒着昨天刚完工的工笔玉兰图,上好的矾宣本就被染成木色,形成一个沉静的底,但是上面的花朵却栩栩如生,尤其夸张了光影的对比,又大胆晕染了背景,仿佛在深深的底色上真的照出了一束光来,就连花枝下的小白熊都因为这束光芒而格外灵动。
家里的女夫子艺术造诣越发高超了。
小八爷欣赏了一会儿福晋的大作,然后上去搂脖子。“今儿有个好消息,你听不听?”
云雯被他黏上,知道手里的工作是续不成了,连忙搁下笔,保住手上写到一半的书注。她还穿着冬天的夹袄,一张小脸被中午的温度熏得红扑扑的。没有涂蔻丹也没有留指甲的粉嫩玉手覆上八贝勒被风吹冷的面颊,皮肤的接触带来家中的温暖。“什么好消息啊?”云雯弯了弯眼睛。
“皇阿玛要带太后娘娘南巡,就在下个月,咱们也去。”小八爷将福晋抱起来转了个圈,“董鄂家从前是在江南锦绣中养姑娘,便是到如今,家风都带着点书卷气。可惜你不曾亲自到过江南,如今倒是有个弥补的机会。”
“喔。”云雯露出一个向往的笑容,转而就又有些发愁,“咱们都走了,那这偌大的贝勒府,谁来管束呢?”
小八爷不以为意。“你留个大丫头,再加上哲嬷嬷,内宅就够了。外面的事情,贝勒府还有长史和护军呢,平日里只是挂名应卯,真有什么急事可得他们担责任。一个个的都是官身,难道白白领着俸禄不成?”
云雯嗔了他一眼:“哪能真出事?爷这张嘴啊……”
“我这张嘴怎么了?”小八爷故意逗她,“咱们府里可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便是有间谍从爷的书房偷些信件折子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走便走了,玩得开心才要紧,怕什么家里不好?”
一没有小妾二没有孩子,潇洒的二人世界莫过于此。
其实贝勒府大富大贵的,不说那些摆件器物样样都是好价钱,就是庭前一颗牡丹花,都是名品姚黄,放外头没有百两纹银是下不来的。怎么不需要防贼?不过云雯见他越说越离谱,便没再杠这个话题,转而挑选起随行的婢女来。
她身边春夏秋冬四个大丫鬟,准备带二留二,盖因康熙出行尚且简单,皇子也不过随侍四人罢了。以八贝勒对待老婆的大方,四个仆人名额里是要分给老婆一半的,他自个儿带上周平顺和一个跑腿的小厮就足够了。当然这只是贴身伺候的人,南巡到了地方上,那些烧水的扫地的,都是随宅邸附赠的,护卫也有沿途的驻军帮忙出人。
皇家嘛,总不缺人伺候。如康熙现在这样,就已经是相当节俭了。太后和皇帝自个儿都只各带八个身边人,皇子有四人服侍,至于随行的官员,那就一两个贴身仆人照顾一下。而侍卫们是去干活的,那就一切自己照顾自己。如此,整支队伍从最尊贵的皇帝母子到仆从,三百人打住。
南巡的名额稀缺,京里头就争抢的厉害。
八贝勒这边容易解决,周公公又是保镖又是贴身大管家,身兼数职是一定要跟去的。至于跑腿的小厮,因八爷出差的次数多,身边的小厮早就排了班,轮到谁就是谁,抽签定的顺序,如今也不过是被同伴们羡慕运气好罢了。
但到了云雯这里事情就有些不好办。女眷能去江南的机会可不多,云雯也许能指望一下“下次继续”,但对于这些过两年就要放出去嫁人的丫鬟们来说,去江南真就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机会。
四个都是跟着她嫁过来的心腹,一碗水不端平,萧墙之内是要起祸端的。于是云雯将大丫鬟们叫到跟前,将事情说了:“机会难得,自没有越过你们去挑小丫头随行的道理。出门在外我心里也不踏实。可这名额只有两个,那便得有两人要留在家中镇宅的了。我也问了爷,这两年国家安定,皇上多次奉太后出行,已经去了科尔沁,这回要下江南。太后信佛,许是还要去一趟五台山,这是念叨许久的了。便是五台山八爷不去,那么塞外,或者院子里,或者小汤山,总有出行的机会。这次没跟去江南的人,之后就多带出去两趟,算是抹平这笔账,你们觉得如何?”
主子如此开明,但当奴婢的可不敢得寸进尺。当即最心直口快的春绕就说:“福晋让谁去就是谁去,出去也是伺候福晋的,难道是享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