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雪下了一天一夜,天地万物皆被积雪掩埋。
直至宫灯孱弱,转瞬,又是天明。
一大清早,大红灯笼就被高高挂起,从城门排至宫廷,颜色好不喜庆。
今日,文武百官身着华服,各国使臣亦是远道而来,为江南国主庆祝寿辰。
教坊,平乐阁。
柳如颜推开门,便撞见门口候着的沈晏初,看架势,像是守株待兔。
她不动声色,转身就走。
不料对面的人像是赖上了她一样,不紧不慢,跟在她后头。
她眼皮子微跳,想起他刚失忆那会,莫名其妙地对她纠缠不放。
这情形怎么看,都有点眼熟。
柳如颜突然停步,后面的人也跟着止步。
她当即回头,没好气地问:“你跟着我作什么?”
沈晏初负手而立,斜睨看她,清贵的不似凡尘之人,他一本正经地道:“昨夜你倾诉衷肠,表达爱慕之心,难道事到如今,又打算始乱终弃?”
柳如颜被他的厚颜无耻给惊到,好像真的应了一句古话。
——烈女怕缠郎。
不过,她倾诉衷肠不假,可并没想过有朝一日,要和哪个男子相依相伴。
她命运多舛,岂敢奢求。
“罢了罢了,大不了我去趟茅厕你也跟着。”她无可奈何。
沈晏初望向尽头,果然是间茅厕。
“你去去便是。”他耳尖泛起薄红。
晌午。
寿诞开宴,数不清的珍馐佳肴被呈上宴席。
毡子铺就的殿堂中,伶人们起舞奏乐。
国主久居上位,见多了这些场面,他意兴阑珊地执着杯,感叹教坊的编排年年如此,竟没有半分长进。
席间有官吏看出国主的心思,他朝太监使了个眼色。
太监通传:“大理国偃师,前来献艺——”
国主才有了一丝兴致。
百官们也随之望向殿外。
但见几名身着异族服饰的男女,徐徐走进殿堂。
以柳如颜和沈晏初为首,向国主李重光见礼。
礼毕,柳如颜昂首站定。
她见国主左面是位和尚,右面是个道士,那个道士,她居然还认识。
正是酒葫芦日夜不离身的神棍,明玦子。
自从柳如颜一行人进殿,国主的目光就不曾离开过。
白色绣金线的异族服饰,外披一件洁白羽衣,与栖息在肩宇处的孔雀几乎融为一体。
雄雀颈项颀长,尾翎垂落而下,根根分明的毛羽,白的毫无瑕疵。
雌雀则尾羽较短,体态轻盈。
沈晏初面朝国主,他道完贺词后,孔雀振翅飞落:“借此寿辰之际,谨献两礼,还望国主笑纳。”
柳如颜肩上的雌雀也同样飞落。
一雌一雄两只孔雀,掠到国主的脚边。
国主看着百鸟之王,发现这两只小东西并不认生,淡红色的眼睛好奇观望,颇有几分灵性。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表演傀儡戏的场地已经搭建完毕。
一栋两层小楼,偃师们藏在楼顶的幕布后,远远望去,人偶好像活过来一样。
今日的戏是《望夫云》:
传说,大理尚未建国之前,有位南诏公主,名唤阿凤。
她在白族盛会中结识了一位年轻猎人,两人一见钟情,坠入爱河。猎人在苍山神的帮助下,与阿凤结为了夫妇。
阿凤失踪后,南诏王遍寻不见,他从高僧那里得知,阿凤与猎人住在苍山。
为了逼迫阿凤回宫,高僧以暴雪封锁苍山。
冰天雪地里,猎人迎着风雪,潜入罗荃寺,盗出冬暖夏凉的七宝袈裟,欲给妻子抵御严寒。猎人带着袈裟途径洱海,忽地,被追赶而至的高僧打入海底,化为一只石骡。
阿凤听闻噩耗,忧愤而死,精气化作一朵白云。
这时,狂风大作,掀起层层巨浪,吹开洱海之水,终于现出海底的石骡,风才平息,云才散去。
表演进行到尾声,几名宫女执着蓝色纱幕的一头,像是波澜不定的洱海,被风卷起,怒海滔天。
风声呼啸不止,海上冉冉升起白雾,最终凝成一片云。
那云朵飘过头顶,百官们瞧着稀罕。
陆陆续续有人起身,还有人拿手去碰。
“真的是云!”
云朵沉沉浮浮,犹如望夫云俯视着茫茫洱海,久久徘徊不去。
待到风暴平静,它飘落而下,云雾散尽,竟走出一位异族服饰的美妙女子。
女子容色妍丽,像是偶人公主化作的真人,她屈膝而坐,捧起手中的石骡轻声吹奏。
底下的百官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想走上前来一看究竟,又怕冒犯。
但不妨碍他们交头接耳:
“傀儡怎会变作真人?”